陈初之与谢混的婚事，陈偕应承下来。 说是应承，倒也不算完全答应，毕竟，比于陈沅之，陈初之有三大优势。其一，她是真真切切的陈氏女，虽为庶出，但贵在亲长；其二，她尚未及笄，没及笄的姑娘是不能嫁人的；其三，她发育得晚，至今没来葵水。 说白了，不过缓兵之计。 但这缓兵之计落入陈初之的眼中，就不好受了。想来，她不助把力，最后牺牲的还是自己。 当晚，陈初之合计着，一宿没睡。 翌日清晨，闫氏领陈桓之三兄弟来给陈初之送早食。陈初之没梳妆，眼眶的青黑清晰可见。闫氏看着心疼，放下端盘，叹息道：“委屈我们阿初了。” 陈建之则直接扑到陈初之怀里，愤愤地说：“嵇文显是坏人！”说完，他抬眸仔细观察陈初之的神色，担忧地询问：“阿姊，你没事吧？” 虽说她与谢混的婚约是假，但嵇绍带给她的伤害是真。 思及此，陈建之就来气，他索性叉腰与陈章之商量：“阿兄，我们去把嵇绍打一顿！”作文骂嵇绍已经不足以泄愤。 陈章之却懵懵懂懂，很多内情他都不晓得，现在，也只是不满陈初之要嫁给谢混那个有妇之夫罢了。 他疑惑地问陈建之，“为什么？” 这个为什么让陈建之吃瘪。陈初之与嵇绍的恋慕本就没几个人知道，如今，各自嫁娶，更没什么好说。 陈建之懊恼，不讲理地解释：“要不是他为陈沅之解围，怎么会轮到阿姊！” “确实！”陈章之思维简单，听陈建之随便一说竟觉得在理。他撸起袖子，跃跃欲试的样子，“走！” “好了。”陈初之被他们的一唱一和逗笑，总算开口说话，“嵇绍没错。他只是在情非得已的状况下遵从自己的内心，不过，我不会原谅他。” “没错，还不原谅……阿姊，你在说什么？”陈章之混乱。 陈初之答非所问：“总之，你们不用担心我，也不必为我出头。” “谁知道等我能嫁的那天，谢混是不是还活着。” 陈初之说这话，多少有点阴毒的意味。听得陈章之与陈建之皆是打了个寒颤。倒是陈桓之波澜不惊，“你想到怎么对付他们了吗？” 陈初之不答，半晌，自言自语地说了句：“嵇绍今日会来找我吧。” “阿姊，你怎么还在想他！”陈建之不满。 闫氏却笑，“阿初放心，阿娘和弟弟们会支持你的。” 闫氏的话犹如一张棉被包裹住陈初之冬日的心。 …… 陈初之预料的没错，晌午刚过，侍婢通传：嵇军师请见初之女郎。 对于要见嵇绍，陈初之是做了准备的。她请嵇绍到湖心亭，奉上香茗糕点。今日的陈初之与昨日的似乎有些不同。嵇绍见她第一眼便呆住了。他从没想过，长大后的陈初之精心装扮起来竟如此之美。 恍若翩翩下凡的神仙，着广袖襦裙，腰系丝绦，将她初熟的身子衬得曼妙窈窕。她画柳叶眉，映杏眼微波，朱唇绛色掩贝齿玲珑。 一瞬间，周身景致黯然失色。 原来真的有人可以美到如斯境地。 嵇绍惊叹。可仅仅只是惊叹，他突然明白为何陈初之会在昨日刻意扮丑。陈初之有颗如明镜般的心，能看透寻常女子看不见的危机。这也是为什么，他一直没有在她脸上看到恼怒或者绝望。 他对她还真是一点都不了解。 “嵇先生。”陈初之施礼。而嵇绍有多久没听她如此生疏地唤自己，五年？六年？谁曾想到，他们近六年的情意会在久别重逢的当日化作虚有。明明，一个时辰前，还在庆幸，终于可以触碰到她。 嵇绍惆怅，周全地与陈初之见了礼，犹豫且羞愧地开口：“其实不必……” “也对。”陈初之笑，足以让百花争羡，“纵然没了鹣鲽的身份，也是要做姻亲的，姊夫。” 这一声“姊夫”远比那句“先生”来得更要绝情。 嵇绍张张嘴，实在不知道该怎么说，只能解释：“我没想到救了阿沅会害了你。” “也就是说你不后悔与陈沅之定亲？”陈初之反问。她虽不能说喜欢嵇绍，但付出的感情是真实的，“我本想等有一日就这样貌美如花的出现在你面前，告诉你，嵇文显，你捡到宝了……” 说着，鼻头微酸。 陈初之的委屈，嵇绍听得出来。他至今都觉得他会思慕陈初之，如果陈沅之没有遇难的话。 “对不起。”嵇绍无力辩驳。 他确实喜欢上了陈沅之，早在喜欢陈初之之前。 闻言，陈初之无力，“我知道，自你给我写的信里总会提到陈沅之我就知道。不过，我没说，因为我自信能赢回你的心。”陈初之笑，“你毋需致歉，我们有过约定，倘若你在中途遇见喜欢的人，我会拱手相让。” 她的语气突然有些许释然。这让嵇绍既是欣喜，又是心疼。而陈初之确实早就想清楚了，她揪着一个对自己安危不顾的异心人，根本没有意义。但是，嵇绍抛弃她两次的仇，她是记得的。她不准备与他再有交集，也不准备与他撕破脸。原因嘛，自然是因为对自己没有好处。 嵇绍感激道：“主公正与赵司徒谋议诛杀董弗，我会赶紧想办法，定不让你委身谢混。” “你觉得美人计如何？”陈初之蓦地正色。她见嵇绍，为的就是这个。 嵇绍闻言，惊讶地看了看她，见她眼中精光乍现，又是一阵感叹。陈初之果然不若寻常贵女。美人，是他们一直忽视的地方。可经过陈初之提醒，嵇绍无法不称之为妙。董弗与谢混都是好色之徒，为某位美人互相争斗是绝然可能的。 “但单纯的美人并没有离间二人的影响力。”嵇绍思考出声，“所以一定得是位身份尊贵的美人。” 嵇绍想到了陈初之，也想到了陈沅之。 这也让陈初之恍然大悟一件事情。前世，董弗与谢混争她，必然也是考量到她的地位的。否则，以董弗纵横乱世数十年的阅历与心智，如何会因为一个女人而痛失左膀右臂。他们都以为，得到她就如得到陈偕，甚至是得到赵祯。 如此，岂不是确认了还要她来？ 陈初之与嵇绍眼神交汇，有万千思绪喷涌而出。嵇绍亦然，他是再不能牺牲陈初之的。陈沅之也绝不可以。片刻，嵇绍豁然开朗，晏晏浅笑道：“时值乱世，家族罹难，世族在搬迁之中难免有贵女遗失。” 这般便完全对上了陈初之上辈子的遭遇。 陈初之哂然，“有劳嵇先生了。” …… 嵇绍走后，裴康又来。想是她昨夜表现得太受委屈，任何与她交好的人都要前来探望一番。然而，裴康直言，是陈偕让他来的。陈偕认为陈初之与谢混的婚约能否拖到作废，实在有太多的不确定因素。就拿陈初之尚未及笄来说，只剩五个月的时间。想在这五月里推翻董弗，简直痴人说梦。至于女孩真正成为女子的标志，来葵水，更是不确定中的不确定。说不准，哪天梦醒，陈初之便是半身鲜血。 陈偕无奈地与裴康提了提，裴康却像早有准备似的，说他配好了药，能让陈初之在服药期间没有月事。随后，裴康就被陈偕赶来校尉府送药。 裴康是见过陈初之真容的，因而看到她妆容精致，甚是平静地啧啧称奇：“你是以为你长得好看就能让嵇绍回心转意吗？” 陈初之瞋他，“我可没忘记是你逼嵇绍承认陈沅之的。”言下之意，再火上浇油，她就真的要生气了。 裴康听出来，理直气壮地说道：“我不是怕你优柔寡断做不了决定，反正迟早要放弃的，晚点不如早点。这样，你还可以选择别人。” 后半句话，颇为意味深长。 陈初之叹气，“哪还有比嵇绍更好的选择？”难道要回到最初，找小皇帝不成？ “算了。先等等有谁心系于我再说。” 闻言，裴康张张嘴，想说什么最终还是没说出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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