腊月朔日,家主还是走了。奇怪的是,王偃并没有跟着他的母亲和妹妹离开。反而留在闫氏一房独大的姜川陈府。不过,闫氏懒得管他,他的日子过得倒很自在。 还有二十多天,就是最重要的年节,今年家主不在,闫氏依旧希望过得喜气洋洋。因而,该购买置办的东西一样不比往常少。还请了几名优秀的裁缝来为府中上下制作新衣。当然,王偃也有。 孩童之中,长得最快的就数陈建之了。他快三岁的年纪,说话依旧不很清楚。但是比于年中的时候,走路已经较为稳当。很多时候,闫氏不抱他,就放任他追着陈初之与陈章之满地跑。 陈桓之不在,陈章之可是得了机会欺负陈建之。偶尔恶作剧般地绊倒陈建之,抢陈建之的零食糕点,都是常有的事。好在,陈建之不爱哭闹,身上衣服穿得也厚,受了委屈就只瘪着嘴,不满地说:“阿兄坏!” 这个时候,陈初之就会为陈建之出头。陈章之哪里玩得过她,每每都是偷鸡不成蚀把米地大呼上天不公,走了个陈桓之,又来了个陈初之,他可怎么活。陈初之不理他,帮陈建之拍拍身上的灰尘,把糕点递给陈建之。陈建之觉得阿姊好,抱着陈初之就是口水满满地一个香吻。 陈章之不服,“为什么只亲她不亲我!” “因为你坏!”陈初之与陈建之异口同声。不过,陈建之只说了最后两个字。 到腊月二十,无论是大孩子还是小孩子都开始急切地数着日子。 然而,腊月二十八那天,府外传来消息,伏凤先生病陨。关于伏凤先生的一切随之成为茶余饭后的谈资。伏凤先生冯铮十八岁扬名,二十岁成为大将军朱进幕僚,后大将军造反事败,伏凤先生隐居四十年,虽与俗世相交,却从不再做谋划。有异闻说,伏凤先生曾与朱进长女朱容藐有段风月,朱容藐的死是他隐居的根源。也有人说,伏凤先生一直惦记姜阴裴家的主母习氏,不然怎么会帮习氏照顾独子十多年,并把毕生所学倾囊相授。 但到底伏凤先生喜欢谁,因为什么隐居,谁也说不出个确切答案。 伏凤先生死了,陈府肯定是要派人去吊唁的。但是,家主长子皆不在,闫氏作为妾室没有资格出面,只好拜托其他嫡系宗族送去悼念。 也不知道裴康会不会撑不住。陈初之不禁为裴康瘦弱的身板担忧了一会。 翌日清晨,司马涓突然到访。她越过闫氏,直接寻到陈初之,急不可耐地问道:“看裴康,去吗?” 想来,比于陈初之,还是司马涓要更担忧些。她双目泛红,眼眶漆黑,昨夜怕是哭了一晚上没睡。陈初之稍微迟疑了片刻,便对司马涓点点头。随后,换了身素净的衣裙,与司马涓出了府。 一路上,司马涓常憋忍不住地落泪。陈初之不晓得怎么安慰她,只能缓缓地安抚。她却更是悲伤,“阿初,以前我常去伏凤先生草庐玩的。伏凤先生是个了不起的人,他怎么会死呢?” “裴康小的时候总跟我说,伏凤先生是个不死不灭的老怪物啊。” “他死了,裴康该怎么办?” 陈初之听了,无措地抹着司马涓的眼泪,明白她不仅是在为裴康担忧,也是真的与伏凤先生有情谊,想了想,说道:“别太伤心,你哭这么难过,裴康看见就该更不好受了。要知道,伏凤先生的死对他的打击才是最大的。” “是。”司马涓抽泣着,听到裴康的名字总算能自控一些。突然,她转过身与陈初之对视,认真地问道:“你说我让阿爹收养裴康好不好?” 陈初之摇头,“裴康不会同意的。” 以陈初之对裴康的了解,他势必自认已经能够独立生活,不仅不会接受任何人的收养,就连帮助也不需要。 司马涓何尝不明白,但她总觉得应该试一试。 …… 伏凤草庐建在姜川城郊,一带高冈枕流水。即便是白雪皑皑的冬日,苍劲的松柏依旧傲然独立。越走近,陈初之越能感受到掩映其中的妙意。就像初春的新笋,一层一层的障衣之后,才是它鲜嫩的真身。 伏凤庐构造简单,两间不大的茅草房,用竹篱和柴门与外间隔开。间有延伸的藤蔓、野草,若是春日,一定芳草如茵,花树馨香。只不过,现在用来装饰的只有门檐上的素缟与高挂的白烛。 来往丧祭的人不少,有锦衣华服的高官贵胄,也有粗布葛衣的平民商贾。陈初之与司马涓站在门首,通过洞开的门扉,清晰地看见正堂上,白底黑字,写着赞颂伏凤先生的话。两旁烛火摇曳,裴康跪在左侧,披麻戴孝,时而抓起一些黍稷梗放入燃火的铜盂之中。站在裴康前面,代替他与众人回礼的是一位中年文士,浅色的儒衣,手持鹅羽乾坤八卦扇。 他的扇子令陈初之耳目一明。 如果没有猜错,他应该就是那位传闻中名号高于伏凤先生的卧龙。 陈初之与司马涓定了定神,不由自主地直起腰板跨进伏凤草庐。对于两位前来的女童,堂中议论四起。裴康随之缓缓抬头,望了她们二人一眼,最后目光定格在陈初之身上,欣慰地扬唇浅笑。 卧龙则不动声色,悠然地上前与小辈见礼,问了一句,“二位是来送嗣安的?” 嗣安是伏凤先生的表字。 陈初之闻言颔首。于是,卧龙让开位置,允二人上前叩拜。接着,他吩咐裴康,“昭志,你去陪两位小友吧,前堂我看着就行。”说完,他又补充道:“你也两天没吃东西了,顺便用点饭。” 裴康听罢,拱手称诺。他这个乖顺的样子,陈初之还真是见所未见。 到外间,裴康在石案前请陈初之与司马涓坐下,平淡地问道,“你们要不要吃点什么?” 司马涓摆手说不用。陈初之却笑说:“三碗面或三张胡饼。” 说着,她发现裴康正目光炯炯的看着自己。她咧唇笑,裴康也笑,“那就胡饼吧,现成的。我这双用来指点江山的手可不会给你们做面。” “自大。”陈初之嫌弃。 …… 很快,裴康就端了三张胡饼出来。他似乎真的两天没有吃饭,用饼的时候,颇有些狼吞虎咽的味道。陈初之陪着他,不急不缓地吃着。司马涓却一点胃口也没有。裴康看司马涓不动,把碗往她面前推了推,说道:“赶了这么久的路,不饿吗?你看你这精瘦精瘦的样子,要多吃点饭,不然长不过你初姊。” 陈初之莫名有一种,他又在说自己圆润的感觉。 “我……”司马涓看到陈初之给她使眼色,没有直白地说不想吃,而是紧张地询问:“等处理完伏凤先生的丧事,你要不要去我家居住?” 这个问题,裴康不消多想,立马就拒绝。他吃完最后一口胡饼,笑说:“虽然我是主公的谋士,你父亲是主公的将军,但是我再借住也不应该去你家,还是陈府更适合我。” 他这样说,司马涓还真就觉得合情合理,侧身与陈初之商量道:“要不就让裴康去陈府住吧,这样我去找裴康玩的时候,顺便也可以和你玩。” 陈初之听了,心道在司马涓心里,自己还不如裴康。随即否定,“裴康才不想。” 裴康却否认,“那不是,要说去你家住,我还是愿意的。” 陈初之闻言瞪他。裴康则和司马涓一起满怀期待地望着她。陈初之无奈,只得支开司马涓说,“阿涓,我有点口渴,你去给我倒碗水,回来我们再商议好不好?” “好……好吧。”司马涓不太乐意。 等司马涓走掉,陈初之把自己咬过的胡饼撕开,剩下的丢给裴康,没好气地问:“你还真准备去我家?” “不去。”裴康接过胡饼,又大快朵颐地吃起来,“好不容易老头子不管我了,我才不要才出狼窝又入虎穴。我想好了,我会些医术,以后就出入乡里治病救人赚钱。反正主公那边暂时也不缺谋士,等我学个四五年再去洛阳。” “你就不怕你主公不记得你?” 裴康笑,“没有人会不记得一位闻名天下的谋士。” 裴康这是要开始积攒名声了?陈初之欣然,“希望你能士别三日,让我刮目相看。” “别什么别?”裴康冷淡,转而谄媚地笑起来,“女郎得空常随我去出诊吧,保证比你待在陈府有趣得多。” “好啊。” …… 令司马涓费解的是,为什么她端了一碗水的功夫,裴康就不愿意去陈府了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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