连续几日残音的心情都不太好,什么时候呢?大约是夜残殇大婚之后开始的。 这皇宫,这天气,像是被水打湿的纸覆盖在她的脸上,遮住了她的呼吸。 在经过夜槿羽商量后,她决定去龙陵寺住几天,静一下心。 龙陵寺是帝凰城最大的寺庙,也是皇家寺庙,每年这里都会有皇家祈福仪式。 闲云悠淡,山势巍峨、峥嵘峭拔。一顶小轿蜿蜒其间,至山顶,一温雅清丽的女声轻扬,“就在这儿停轿吧。” 四个轿夫训练有素的停下,落烟掀开轿帘,一脸的困惑的道:“娘娘,离开寺院还有好一阵子路,你再坐会。” “无妨。”如雪皓腕轻放落烟掌心,恬淡的笑声如春意般温煦柔和,“这机会往后再也难得,你我步行到寺院,不也别有一番乐趣?”残音笑靥宛然,一身月白衣衫,绮罗微拂、身姿曼妙。 落烟撅着嘴道:“小姐总是有理的。” 残音莞尔,悠然向前。 寺庙藏在深山中,那映在绿树丛中的寺院,杏黄色的院墙,青灰色的殿脊,苍绿色的参天古木,全都沐浴在玫瑰红的朝霞之下。 一步步的石板路,弯弯曲曲,一直延伸到山顶,登上石阶,只见天法寺就坐落在一片郁郁葱葱的树林之中,周围的树木花草为这座雄伟壮丽的寺庙增添了无限的光彩。 寺庙的庙顶上铺满了琉璃金碧辉煌,屋脊上雕刻了好多仙人,栩栩如生。远远望去,就像天宫一样。那一排排、一栋栋的建筑物映入眼帘。 前方却是人声鼎沸,残音不觉微蹙蛾眉。 落烟素知她的性情,不喜人多喧哗,忙道:“娘娘,我去前边打听下,这龙陵寺素来是香火不是顶旺的,该不是发生了什么大事吧?” 残音微微颔首,视线远远投注,一丝不易察觉的微笑爬上嘴角。 山坞中央是一片桃花源,正应了“人间四月芳菲尽,山寺桃花始盛开”,一团团、一簇簇,明媚鲜妍、灼灼其华。 残音闭上眼睛,花香淡淡的吸入肺腑,顿觉神清气爽。 “小姐,小姐,真有大事了。”落烟一路小跑至她身前,上气不接下气的道:“听说,离王妃身体不好,来寺中祈福上香,将在这里吃斋念佛一个月,满朝文武大臣的家眷差不多都集中在这里巴结她。皇后我们是不是去通报一声。” 他舍得她出来了?残音心里不由得苦叹,面上却依旧微笑似水。“不用了,我们不用惊动任何人,也不用和任何人接触,我们住到后天就回去。” 落烟好奇的问,“娘娘,你好像一点都不惊讶我得来的消息。” 残音一本正经道:“我很惊讶。” 落烟嘴角一撇道:“我可没觉得。” 残音漾起笑,阳光下悠然高华。“落烟,人长大了,就该明白一个道理。” “什么道理?” “不要叫人轻易看穿你的心思。”残音黝黑的双瞳透着不属于年龄的沧桑,“不然将来你嫁了人,我也放心不下。” “我、不、嫁、人。”落烟一字一句的说。 残音挑了挑眉,笑问:“莫非你打算跟我一辈子?” “对呀。”落烟觉得理所当然,“落烟是铁了心要跟定娘娘一生一世了。” 一生一世?人的一生有几个一生一世?残音皱皱眉头,叹道:“上天果然没有好生之德。” “娘娘!”落烟顿足嗔道。 残音浅笑吟吟,食指轻放唇间,道:“佛门清净地,切勿高声喧哗。” 落烟瞪了她一眼,无可奈何的道:“娘娘总是拿我寻开心,外人都道娘娘蕙质兰心、温婉娴静,却都是被外表所惑。” 残音仰望天空,笑意缓缓停驻。“世人看人,大都用眼,又能有几人是用心呢?” 两人从后山的小路来到后院的莲池。乍暖还寒的季节,莲池显得空旷而清幽,残音不由停步,露出欢欣的笑容。 院中的几棵菩提树硕大无比。虽然已经几百年了,但它们还是那么挺拔苍翠。 古老的寺庙在朦胧夜雾的笼罩下,像一幅飘在浮云上面的剪影一般,显得分外沉寂肃穆。 两人来到她们专属的厢房里,淡淡的檀香紊绕,闻之心平气和。落烟久等不到茶水,不禁抱怨道:“都说佛门是清净地,可如今这么多人,哪能清净得了。” 残音轻点她的额头,笑道:“你就是没有半分耐性,既来之、则安之。” 落烟点点头,道:“小姐,既然还要等好一阵子,我们先去求个签吧。” 不料残音干脆的答道:“不去。” 落烟刚刚燃起的兴致立刻被浇熄,恹恹道:“娘娘!” 残音笑如春风,“倘若求签果真暗合自身前景,殊不知,过早明晓自己的命运却并非好事,反之,若是不准,又何必浪费时间呢?徒增烦恼而已。” “那拜佛呢?娘娘,我也从没见你拜过佛。”落烟续道。 残音笑意稍稍敛去,轻道:“叩拜者大都有所求,或求平安,或求富贵,其实在佛前最应该的,是赎罪。当初唐三藏去西天取经,就是为了化解仇恨,抚平戾气。” 忽听到有小僧在门口说道:“女施主,您走错厢房了。” 落烟与她面面相觑,一清脆的声音娇蛮的回道:“这些房子都造的没甚区别,怎能怪别人看错?” 落烟推开窗望去,只见到一个丫鬟打扮的女子跑出了后院,她关上窗,摇了摇头,道:“大概是哪个府里迷了路的丫头。” 残音微微颔首道:“你也犯不着草木皆兵。” 落烟道:“外面不爱皇宫,皇上又十分宠爱你,听说为你下令废除后宫三宫六院,我就怕你有个闪失,不然我也不用大惊小怪呀。” 残音沉默不语,他知道他的心意,只是她的心已死,不会再动。 “我看你一时太草木皆兵了,”她本是闲散之人,遇事也多随性,除了夜残殇,她很少把事情真正搁在心里。反观落烟,看似喳喳呼呼,精细处却也不下任何谨慎之人。 “娘娘,你又取笑人家。”落烟嗔道。 这时有小沙弥将茶水奉上,残音轻呷一口犹是滚烫的茶水,淡淡的出神。这一个月的相处,她虽然不关心国事,但也知道夜槿羽是位好皇帝,也是位好丈夫。她虽然是杀手,但是在面对夜槿羽的时候,心硬不起来。她不知道夜残殇能不能成为一个好皇帝,她只知道如果她杀了他,必定会生灵涂炭。 但夜哪里呢,又怎么交代? 不知不觉,染雪的佛事暂告段落。残音这才去见住持尘光大师,平和的眉目下淡然的疏离和温煦的亲近奇妙的融合在一起,让人敬让人近。 “阿弥陀佛,姑娘杀戮太深!”尘光大师意味深长的道。 残音讶然,轻笑道:“有的时候人为了生存,不得已而为之。” “施主的红尘往事太重。”尘光手捏着佛珠,叹息道。 “如果遇到了一个好人,却又要伤害他,但我不伤害他的话,他也会因我而死,我该怎么办?” “留人间多少爱,迎浮世千重变 和有情人,按自己的心来做事,别问是劫是缘。” 残音摇头叹息:“可惜我不能如你般睿智?不然我一定能做出选择。” 尘光不可否定的说:“那是因为佛是过来人,人是未来佛,每个人生来都有生,老,病,死,爱别离,怨长久,求不得,放不下。命由己造,相由心生,世间万物皆是化相,心不动,万物皆不动,心不变,万物皆不变。坐亦禅,行亦禅,一花一世界,一叶一如来,春来花自青,秋至叶飘零,无穷般若心自在,语默动静体自然。万法皆生,皆系缘份,偶然的相遇,暮然的回首,注定彼此的一生,只为眼光交汇的刹那。缘起即灭,缘生已空。” 尘光大师淡淡一笑,道:“老衲有句话,不知当讲不当讲。” “大师请直言。”残音微笑道。 “世间事不能都尽如人意,施主生性随性,但随性者往往随心,不伤人却伤己。”尘光大师淡然道。 残音平视尘光大师,良久,挑起一丝笑意,道:“残音愚钝,一时不能明了大师的深意,但残音会谨记在心,先谢过大师。” “施主聪敏颖慧,自会明白。”尘光大师双手合十,“老衲在此,愿施主一生平安。” “谢过尘光大师。“尘光福一福身,回礼道。 出了寺院,落烟不解的问道:“小姐,尘光大师说这些究竟有什么意思?” 残音带着微笑,如清风皓月般自在悠然。“想不明白时不必去想,走下去,一切自然都会有答案。”有一点大师却是对的,随性者往往随心,过于随性的态度有时不过是更深的掩饰罢了。果然看得准确。 突然间一道闪电划过,一声惊雷竟震得她的手一颤。残音抬头,却见天空碧落如洗,晴朗的看不到一丝阴霾。心下微微诧异,面上却未动声色的走在路上,平静如昔,心底却淡淡浮上一层隐忧,挥之不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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