糖水

一边跟唐文聊着业务，宋钊一边分出些心神来关注着顾熙琳。感谢如今这世道无处不在的信息，他对女人这回事情也算是略知一二，如果是从前的自己，肯定是不会懂得的，如此看来，还是现在好些。不过，到底是怎么个不舒服法，他是怎么也不能感同身受了。　　　　顾熙琳对着镜子看自己，只觉得头发软塌塌的趴在头皮上，没个精神，脸色也是暗黄憔悴，下巴上还出了一颗惹眼的红痘痘，整个人难看极了。　　　　可是难看也得看，还得让宋钊看，真是无可奈何。　　　　走到厨房去装上水烧着，顾熙琳找出黑糖罐子，倒一粒在大杯子里，等着热水烧开，整个过程中，她也不出声，只是不急不慌，慢慢吞吞。她最近算是假期，自己的事情也忙得差不多，再加上生病，就越发放纵自己无所事事。想了想，又取了姜来，慢条斯理的去皮切片，一起放进杯子里。　　　　宋钊看着她的动作，不由暗自懊恼，他应该想到这些才是，让她自己去准备，实在是他思虑不周。　　　　“哎你嘛呢？走神了啊。”唐文瞧着屏幕，眼看对方跟自己这眼神对不上焦，倒不怎么生气，只是有些新鲜，相识多年，还从没见过这人为个女人分心呢。　　　　宋钊收回目光，转回脸对着屏幕，又是表情平淡的样子：“听着呢，你什么时候辞职？”　　　　唐文夸张怪叫：“你给我钱了吗就叫我辞职？宋总你给我分多少红？”　　　　“预收的钱还不都在你手里。”宋钊毫不留情的戳穿了他，“你跟我扯淡，我是干什么的？”　　　　“所以嫁人不嫁男财务，绝对的有理！”唐文撇嘴，继而想起什么，脸上笑出朵花来，“那姑娘学什么的？给咱介绍介绍呗？”　　　　“没什么事就这样吧。”宋钊显然没有了对话的耐心，更不给他满足好奇心的机会，只是到底补充了一句，“回去之后正式介绍你们认识。”　　　　他们是大学里睡上下铺的兄弟，这么郑重其事的说起，自然就是很认真的意思了。唐文挑挑眉毛，却没发表什么看法，一个“成”字之后就结束了通话。　　　　宋钊其实是一个偏内向的人，和人交往虽然坦诚，却并不主动，更做不来左右逢源八面玲珑的一套，所幸专业是财会，只要性情严谨负责就出不了岔子，所以他虽然知道自己的短处，却并没着意去改过。　　　　但是这样的为人，坏处是明显的，那就是没多少朋友——固然也没什么对头，唐文就是个例外。唐文爱说爱笑爱胡闹，狐朋狗友一大群，和宋钊完全相反的个性，却偏偏都认对方为最好的朋友，也是性格互补的典型案例。　　　　宋钊要顾熙琳融入自己的生命，首先就是慢慢的进入他的生活，甚至他的事业，他一点也不介意自己的人生里到处留下她的痕迹，反而唯恐这痕迹太少，如同他们苍白短暂的上一世。　　　　合上电脑，宋钊两步走进厨房，从身后把顾熙琳抱进怀里，双手交叠落在她腰腹间，问：“是不是很不舒服？”　　　　顾熙琳摇头，发丝蹭过他的脸：“也没有，正常反应罢了，算不上什么了不起的事情。”　　　　宋钊抬眼看看灶台，水壶里已经开始传出呼噜噜的水声。他轻声说：“你告诉我一声就好，冲个红糖水而已，我学得会。”　　　　“这有什么好说的？难道还是有功的事儿？”顾熙琳笑笑，转了身对着他，“你可千万别这么小心翼翼的，我又不是瓷片做的。举手之劳都做不得，我成什么了？”　　　　“可是有我在呢，自然不该让你动手。”宋钊看着她，这姑娘今天确实脸色不好，眼皮好像也有些肿，明明不如平常好看，却格外真实，惹人怜惜。　　　　“你可千万别。”顾熙琳拍拍他的手臂，“水开了呢。我跟你说啊，我妈都没给我弄过，你可千万别插手，我会觉得非常别扭。”　　　　她一边说着，一边关火，往杯子里注水，再把剩下的开水倒进保温瓶里，动作自然流畅，因为这实在是一件再简单不过的事情。　　　　宋钊看着，却是在想她说的“我妈都没给我弄过”，知道她只是想说明这事情简单到完全不叫个事情，可心中还是有些酸涩，她其实也并没有一双对她疼宠有加的父母吧。这样想着，就这样说了。　　　　顾熙琳把水壶放好，盯着杯子，看着大块的黑糖一点点融化，成为一杯深琥珀色的混着生姜的辛辣气味的糖水，笑微微的说：“其实真的没有那么严重，只是小事而已。正是因为我很早就知道怎么照顾自己，出来才没有特别痛苦。不管是自己租房做饭日常起居，还是心理上的孤单，学业的压力，我都承受得住，总比那些出来之后累到时常哭鼻子的孩子好多了。”　　　　“哭过吗？”宋钊问，同时一手端着杯子，一手揽着她的肩膀走去客厅。　　　　“哭过啊。”顾熙琳在沙发上坐下，顺势靠在他肩头，接过他递过来的杯子，捧在手里暖着，“虽然哭对改变现状毫无用处，可是还是能宣泄情绪，自己躲起来大哭一场，然后该干嘛干嘛，日子一天天过，慢慢的，就不需要大哭了，只是偶尔郁闷一下，算是进步多了。”　　　　宋钊想了想，老实说：“我再不聪明也知道，这个时候应该跟你说‘我以后一定不会让你再哭了’这样的话，可是我担心我办不到。”　　　　顾熙琳非常小口的抿了口水，带着辛辣的热意滚进胃里，也涌向四肢。她也很老实的说：“我也从来没抱这希望，倒不是因为你，而是从来不指望自己以外的任何人，这和情分没关系，坚强，能承住事儿，这是我自己要做到的事情。”　　　　宋钊抱了抱她，还是问：“觉得委屈吗？”他总想再多了解一些现在的她，无论好的坏的。　　　　“说实话，偶尔也会。”顾熙琳有问必答，“在二叔家，看到他们一家父子、母子相处的情形，我才知道，我爸妈对我其实真的算不上好，至于和弟妹熟悉以后，看看他们家一家人的样子，我才知道，那种心里非常不舒服的感觉，是委屈。”　　　　宋钊抱住她，就没松手。　　　　“但是我不嫉妒。”顾熙琳说，“父母是没法选择的，他们就是那样的人，自私，短视，掌控欲强，可他们到底是我的父母，也把我养大。我能做的，也不过是努力自立，然后敬而远之。特别是现在，我并不觉得有什么不足。”最重要的你，已经在我身边了。　　　　“阿琳，几天能好？”沉默了一会儿，宋钊问。　　　　“啊？”顾熙琳一时没转过弯来，仰起脸看他。　　　　“就是你这个，不方便的时候，要几天？”宋钊问得很认真。　　　　“一周吧。”顾熙琳狐疑，“怎么了？”总有种想要想歪的感觉是怎么回事。　　　　宋钊在心里算了算时间，笑笑：“那还好，我们也去看极光吧。”　　　　“嗯？”顾熙琳有点懵，大概刚才真的是自己想多了。　　　　宋钊揉揉她的头发，低下头来，脸贴着她的脸，仿佛叹息一般说：“我这个人，就算再活一世，脑袋也不灵光，大概永远做不到体贴浪漫之类，只好尽力而为，想叫你不要有遗憾。”　　　　顾熙琳动容，却神差鬼使的说：“那多费钱啊。”　　　　深情缱绻的气氛被几个字瞬间驱散。　　　　宋钊乐不可支，逮着她的脸一通乱亲，看她手里的红糖水差点洒出来，才收了笑，一本正经的道：“我追求女孩子呢，自然是要花钱的，而且，只是几天而已，我还，花得起。”　　　　话中的揶揄毫不掩饰。　　　　顾熙琳也觉得自己说了傻话，低声抱怨：“都怨你。”　　　　“这我可冤枉。”　　　　“要不是你先说话让我心绪乱了，我怎么可能胡说八道。”　　　　“你心绪乱……阿琳，我跟你说的每一句话都是出自真心，并不是要你如何。”　　　　“我知道，所以才更，嗯。”所以才更感动，也更心动。　　　　宋钊虽然说着不解风情，却并不是真的朽木一块，不过是不特别善于“制造浪漫”罢了。对于少女心发作概率低于百分之一的顾熙琳来说却已经足够。　　　　从这天晚上饭桌上出现的红枣花生粥，到半梦半醒间，肚子上传来的温热触感，顾熙琳一次次体会到惊喜的滋味，只觉得幸福已经抓在了手里，就连平常觉得难熬的几天都好过了许多，缠绵多日的感冒也日渐好转。　　　　她彻底好起来已经是一周之后的事情了，刚好到了平安夜。因为商场超市都会放假，宋钊头一天出去大采购，怕她冻着，也不要她一起，自己倒也买得十分齐全。不过这算不上什么惊喜，他实在不怎么善于料理伙食，还是叫顾熙琳列了单子，他照着买而已。　　　　在超市溜达的时候，他忽然想起之前公司里的同事，总是把“我媳妇让我买的”挂在嘴上，看似平常甚至有些抱怨的样子，其实眼中满满都是幸福。他低头看看手上的便条纸，视线落在漂亮却锋芒毕露的字上，心中欢喜无限。　　　　他们在一起的第一个圣诞节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