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上，梧州那边情况渐危，叛军以梧州为据点，高州、廉州、雷州等地民乱四起，臣请陛下早做决断，平定叛军。”“臣附议！”“臣附议！”每天的朝会总有奏不完的事，多数事件在秦见濬看来不过是鸡毛蒜皮的小事，但东厂(注①)的人向来无孔不入，一众朝臣生怕哪天就被东厂的探子们打了小报告被皇帝惦记，索性有的没的都自己奏报，也好免得落人口实，今天难得有一件让秦见濬能提起精神应付的大事。 朝臣所说的梧州其实是广西大藤峡地区瑶壮两族的少数民族起义，自景泰七年起闹到现在，前后不过七八年的光景，竟从小股流民闹到陈军数万，还攻陷了梧州城惹得朝野震动。之前英宗和代宗为了皇位之争打得火热，先是土木堡之变损兵折将，而后英宗复辟又秋后算账处置了京都保卫战中的于谦等肱骨重臣，一时间朝中竟无人可堪再战，拖到现今起义军势大，已是不得不镇压的境况了。 “说到底还是朝廷赋役苛重了些，这些事朕早年便知晓的，为了在北方抗击瓦刺军费日益增加，导致全国赋役比早些年增加了四成不止，江南富庶之地尚且民怨沸腾，何况广西偏远贫瘠之地？这叛乱要平，最要紧的，却是平民心。不知哪位愿意代朕前往平叛？”秦见濬比先皇英宗更有自知之明，深知自己虽有武艺却远不如太/祖和成祖，何况战争并不是拳脚比划，现在的龙明王朝需要休养生息，而不是再来一场土木堡之变。 “臣愿往！臣定把那劳什子大藤峡打成断藤峡！”只见一个三十多岁年纪的健壮武将排众而出，拍着胸脯大声说道。“哈哈！好！好！好！就托付于赵将军了，待得赵将军得胜而归，朕就依你所言，将那大藤峡改名为断藤峡纪念将军的功绩！”秦见濬龙颜大悦抚掌而笑，看向下面健壮的年轻将军满是赞许，此将军正是赵辅。 毕竟一场战役不是儿戏，三军未动粮草先行，各方面辎重补给筹措准备充足时已是第二年的正月，这一年新帝秦见濬正式更改年号为“成化”，而年轻的帝王在成化元年的第一个月做的第一件大事，便是任命以都督赵辅充总兵官、征夷将军，太监卢永等人为监军，韩雍为右佥都御吏，集兵16万于南京，大举进军广西，镇压大藤峡叛乱，史称“大藤峡之战”，在这场著名战役中出现了两位影响龙明王朝历史的极其重要的人物，暂且不提。 秦见濬忙于政务已经好长时间没有好好陪万贞儿了，此时已是三月光景，正是宫后苑（注②）最美的时候，百花绽放姚黄魏紫，虽然万贞已经三十六岁年纪了，但是女人对于美好的风景和怡人的花香通常没有什么抵抗力，万贞拉着秦见濬在宫后苑赏玩，自是风光无限。 两人玩得正开心时恍惚听到远处有断断续续的琴声传来，呜呜咽咽如泣如诉，颇有古人余音绕梁之感。秦见濬许久没有听到如此好的琴声了，听方位似乎是钦安殿北面，秦见濬一时好奇便寻声而去。远远望去，只见一座精致方亭跨于碧波之上，亭上秀美的绘画在阳光之下熠熠生辉，映着潋滟波光更添了几分光华璀璨，亭中独坐着一个青衣少女，少女秀发如锦缎般铺展开来，看背影似乎年纪不大，极为娉婷纤弱。秦见濬还想上前一探少女真容，一旁万贞儿哪里肯依，拉着秦见濬的衣袖左右晃了几次，似乎撒娇般不让秦见濬再往前一步。 “宛转蛾眉兮秀可餐，众女嫉余兮诋揽茝，春深独坐兮月凉白，斜倚疏窗兮思犹在……”（注③）这少女弹的曲子本是《汉宫秋》，原本曲调就有婉转幽怨之意，这少女的歌声更添了几分凄楚寂寥。只是秦见濬听了两句便不耐的皱起眉头，眼光中隐隐有几分恼怒之意，万贞儿最善察言观色，发觉秦见濬对少女的情绪一瞬间从好奇欣赏转变为恼怒不悦，便不再劝阻反而好奇问道：“这是哪个宫的？”跟在身后不远的梁芳上前一步谄笑着回道：“回娘娘的话，这是坤宁宫的王皇后。”万贞儿眼眸中的冷厉一闪而逝，没有让任何人发现异常，随即浅笑着说：“我说呢，哪个宫还藏了这么个才女，原来是皇后啊！”说罢用眼角的余光扫了一眼秦见濬的神色，只见他神色难掩的阴郁，顺势偎依着秦见濬娇笑道：“皇上，走了许久臣妾累了，臣妾在宫里让人备了皇上喜欢的荷花酥和桃花糕，不如回去尝尝臣妾的手艺可有长进？”秦见濬也不应答，直接揽着万贞儿转身就走，万贞儿暗暗回头瞥了一眼，心下暗暗思忖，这个皇后必有手段。 万贞儿苦苦思索了很久也不知道秦见濬为何突然就恼火了，哄了很久也不见秦见濬释然，这是以前从未出现的情况。万贞儿索性也不追问，端着一盘形如盛放莲花的精致点心殷勤侍候起来，花瓣状的香脆酥皮和香滑甜腻的豆沙馅正合秦见濬的喜好，见秦见濬渐渐舒展了眉头，万贞儿小心地试探起来。 “皇上，刚才皇后娘娘弹的是什么曲子，真是好听极了！可惜贞儿对琴艺一窍不通，不然真想学来为皇上弹奏一曲呢！”万贞轻柔地给秦见濬揉着肩膀，秦见濬倚靠着万贞，很享受她的服侍，她总是最知道能让自己舒适安心的那个点，不偏不倚不轻不重。“贞儿不必学什么琴，你为朕劳苦了十多年，今后只需好好享受朕给你的荣宠。只有那种哗众取宠的女人才有那种酸词苦曲，朕才懒得理她。”秦见濬轻抚着万贞在自己肩上揉捏的柔荑，微眯着眼睛表现得好似全不在意，可是万贞儿敏锐地察觉到了一丝危险的不悦气息，聪明如万贞当然知道此刻自己最好的选择还是缄口不言。宛转蛾眉……诋揽茝……秦见濬默默念着，暗暗冷笑，这个小丫头好大的胆子！ 广西瑶族的起义早在太/祖时期就爆发不断，直到成化年间大大小小的仗不知道打了多少次，这一仗从正月的朔风飞雪直打到入秋的残烟漫卷，赵辅、韩雍兵分五路直逼大藤峡，先后攻破修仁、荔浦，追击叛军到力山，前后斩首叛军七千余人，俘虏军民一万余人。古有“朔气传金柝，寒光照铁衣”亦有“八百里分麾下炙，五十弦翻塞外声”,然而，再好的诗人也写不出真正的沙场征伐，写不出那些血染的风华，终不过留下一句“一将功成万骨枯”，最后呈现到京都紫禁城御案前的奏章，不过“斩首七千，俘获一万，进兵浔州”寥寥数字罢了。这段时间前线屡传捷报，六部奏报片刻不停，现在终于算是放下了心，秦见濬心情大好，时隔多日终于能够走出乾清宫去永宁宫看看万贞儿。 万贞儿差不多有四五个月左右的身孕，已经有些显怀了，由于她年纪比较大了，早些年深宫阴谋层出不穷，她的身体也是受过一些伤的，这个孩子怀的很不安稳，太医们几乎是十二个时辰一刻不停地照料着万贞儿，生怕有一丝一毫的闪失，因为对于三十六岁的万妃来说，这极有可能是她此生唯一的孩子。万贞儿倚靠在贵妃榻上，一手支着额头，一手轻抚着微凸的小腹，虽然由于寝食不安的缘故她原本莹润的面庞消瘦了一圈，但她的神色却无比安详宁静，没有了之前算计的精明模样，秦见濬一走进永宁宫的寝宫就看到万贞儿这般娇弱却安然的模样。挥退了一众侍候的宫女，秦见濬蹑手蹑脚走到万贞儿身边就含笑地看着她闭目养神，这样的场景在秦见濬看来，就是最美好的倾城时光。 “苏钰，给本宫拿点酸李子来。”万贞儿似乎坐得有些累了，一手抚着腰轻轻的翻了身，秦见濬赶忙上前扶了一把，万贞儿感觉身边似乎不是自己的贴身宫女，双眸睁开一脸防备，手还紧紧地护着自己的腹部，映入眼帘的却是秦见濬柔和的笑脸，瞬间松懈下来，在他的搀扶下小心翼翼地坐起身，娇嗔地瞪了秦见濬一眼：“皇上怎么有空来臣妾这儿了？”秦见濬不答她，端过一旁早就准备好的李子拿起一个亲手喂到万贞儿嘴边，宠溺地笑道：“常言道酸儿辣女，贞儿这么喜欢吃酸李子，看来朕很快就要有个小太子了。”万贞儿咬过李子秀气地吃了起来，秦见濬揽着万贞儿小心地抚着万贞微凸的腹部。 而与此同时，一袭紫衣的明媚少女端坐在永安宫华丽的宫殿内，她面容娇美，嘴角噙着意味不明的笑意，“桃养人，杏伤人，李子树下抬死人”这么简单的道理都不懂，就让你最爱的李子送你一程好了。少女笑意更深，眼波中流转着阴戾的锋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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