扇面上的画就是她床帐上每日都能见到的画,他为何会有这样的扇面? 相比床帐,扇面上的画更加清晰完整,笔触精细入微,或许一般人很难注意到,但她一眼就能看出,那水波倒影的奥妙所在。 隐隐约约竟是个男子。 船中只有一个女子,为何倒影却是个男子? 细细想去,竟有种微微惊悚的感觉。 而且,那画风,那画风…… 她不禁扶住头,心跳失常。 塌上的人不知何时睁开了眼睛,迷迷蒙蒙地看着她。 恬如看见,又吓一跳,连忙把扇子合上,递给他,小声解释:“我来向公子告别,看到扇子掉在地上……” 话未说完,他突然一把拉过她,把她抱入怀中,抱得那样紧,那样用力,好像要把她勒入体内,在她耳旁喃喃道:“小如,是你,我以为自己在做梦……” 他急促的心跳一声声震入耳膜,如要震出她内心最深的疼痛。 她眼睛微湿。 室内暗下来,无名的幽香徐徐萦绕,晚风扫过窗棂,发出窸窣的声响。 她轻声道:“公子,这把扇子,是谁画的扇面?” 过了一会儿,他才答:“是一位重要的故人。” 她看不到他的表情,却能听出他话中的珍爱缠绵之意,他的手顺着她的手臂缓缓滑下来,取下她手中的折扇,放入自己的袖中。 这个时节,已近冬日,他还把折扇放在身上。 她离开他的怀抱,说道:“沈公子,天不早了,我该回去了,那幅画还要画很长时间,我就先带回去了。” 沈鸿宇拉着她的手不放,语气里有分恳求之意,“小如,你就住在这里吧,这里什么都为你准备好了,我不碰你,只要你在我身边,让我每天看到你,与你说说话吃吃饭,我就心满意足,不然,我会疯的。” 恬如心弦微颤。 可是,她能怎么办呢? 她除了自己一无所有,她愿意回报,无论他是真情还是假意,她并不特别爱惜自己。但她不能终生困于泥淖,明知再往前一步,便是无穷无尽的纠葛与困扰,她如何能踏出这一步? 她垂下头,低声道:“玉楼是我的家,我不能不回去。” 或许,那不是她的家,而是她的壳,但唯其如此,才更要回去。 暮色重重,他的声音仿佛也染上一丝暮色的苍凉,“小如,你还记得我说的话吗,抱如轩你随时可以来,玉楼我不会轻易踏足一步,可你会主动来吗?我知道,你不会。小如,这样一日日守望……我不知道哪一天我会真的疯掉,我明白我不应该这样,但我忍不住,我终究还是……” 他倏然闭嘴,不再说下去,恬如已然惊心。 室内沉寂下来,唯余两人清晰的呼吸声。 不知过了多久,她才艰难地断断续续道:“对不起,我不知道怎么做,才能让公子……我告诉过公子我是怎样一个人……不值得……”她眼中浮起一层薄泪,“公子应该找一个更好的,能配得上公子的人为妻,这样,公子就不会孤单寂寞了……” 话音未落,他倏地在她指上狠狠地咬了一口,“你休想,这辈子我不会娶第二个人,而你,也休想冠上他人的姓!” 她怔忡难言。 这时,门外响起银朱的声音,“大爷,饭菜准备好了,要端到这里来吗?” “端上来吧。” 他站起身,走到桌前点灯,澹澹的光影映上他的面容,已是平静无波,“你不住在这里也可以,不过,你要陪我吃完这顿饭,明天按时巡视如园,让我看到你。” 恬如默然片刻,疑问再次升起,“我自问平淡无奇,为什么公子……” 他淡淡截断她的话,“因为我没见过女人。” “……”恬如闭上嘴。 饭罢,回到玉楼,她在黑暗中坐了许久,脑海中反反复复闪过的,是与他在书房中那场谈话。 她想做些什么分散注意力,却无法成功,仿佛身体回来了,而心却留在了那个青竹环绕的地方。 他的每一句话,每一个表情,每一丝语气,都在她的回忆中绵延出不同的含义,让她神不守舍。 其实,她本是一个简单的人,无论看待周围的人事,还是处理问题的方式,都非常简单,连她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对他,会有这么多的犹豫徘徊。 本能地不愿过多了解,本能地不愿靠得太近,宁愿只看表面浅淡的美好,不愿接触更深层的东西。 只是,可以吗? 她心神疲累。 烛光亮起,水墨字画的床帐如一幅包裹着巨大谜团的画卷呈现在面前,她上了床,怔然良久,闭上眼睛。 谜团延伸到梦中,黑暗一望无际,男人的身体紧紧地压着她,呼吸灼烫,在她耳畔呢喃着火热的情话,然后,猝不及防地,毫不留情地,贯穿了她。 痛,噩梦一般的痛。 仿佛撕裂的不仅是身体,连灵魂一并被撕裂了。 她忍不住哭出声。 她咬着自己的手,身体战栗,本能地扭动身体躲避他的动作,却惹得他愈发激情难耐,“宝贝,我不知道你是……我……” 她不懂,他已经深深地吻住她,吮吸着她的泪水,封住她的呜咽,完成他一个人的饕餮盛宴。 事后,他抱着她,不停地亲吻安抚,向她保证,“以后,我会对你好的……” 她觉得自己就像被揉碎的残花败柳,从身到心一片灰寂,声音如一缕烟雾般飘渺,“我对你,算什么呢?” 不是质疑,不是自怜,只是一个简单的疑问。 然而,他的理解似乎并非如此,保证的话听起来像在起誓,她疲惫地闭上双眼。 喧闹过去,四周安静下来,龙凤双烛照得屋内一片红色嫣然。 他抬起她的下颌,望进她的眼睛,问她:“今天我们成婚,你欢喜吗?” 欢喜吗?明明到处都是喜庆之色,她却感觉不到丝毫欢喜。 她的身心已经变空,空得没有能力感受外界一丝一毫的喜怒哀乐。 从梦中醒来,她怔然良久,胸中还萦绕着梦中丝丝缕缕的悲意,这一次,她看清了,梦中男子就是沈鸿宇。 她用手蒙住了脸。 是因为那场谈话的刺激,还是因为那幅画的影响,让她做了这样的梦?她不知道,心中却无由地生出沉沉的宿命之感。 次日再去如园,她异常沉默,入目茫茫的白霜都让她满心怆然。 不知从何时起,她开始讨厌雪,就连看到霜,都会心生悲戚。 沈鸿宇看到她这个样子,道:“以后天冷了,你可以不用再巡视如园,不过要每天做一遍五禽戏。” “?”恬如还以为自己听错了。 “我教你,这个可以在室内做。” “……”恬如还是呆呆的。 “每天跟我做,直到学会为止。” 恬如终于醒过神来,“你,你怎么……” “你想继续巡视如园?” …… 经过反复权衡,她决定选择五禽戏,不过她还是问了一句,“为什么不巡视如园就要学五禽戏?” 他毫不留情道:“因为你的身体太弱,我不想还没等到你,你就挂了,要挂也得等我先得到你再挂。” “……”恬如简直气得发昏,“凭什么我要为你学这种东西?” “那就换种说法,你的身体太弱,如果再不锻炼,你拿画笔的时间可能连你的画笔长都没有,真想一直画下去,就跟我学。” 恬如并不领情,“你是不是太闲了?” 沈鸿宇面无表情:“没错,闲得天天想调戏你。” “……” 恬如脸色爆红,直接转身走人,沈鸿宇一把抓住她,表情严肃,“如果不学,就继续转如园,不过不是走,而是跑,每天跑五圈,你自己选。” “……” 他是认真的,他的每一丝表情都在告诉她这种认真。 书房的温言软语只是个幻觉。 梦中的情话绵绵就是个春.梦。 她含泪接受强权。 事实证明,她还是想得太简单了,等跟他练的时候她才发现,有些动作她实在做不出来。 她太易羞怯让他颇为无奈,他只好用一条缎带蒙住眼睛,哄道:“我不看你,这里也没有其他人,没人能看到你,跟着我做,注意动作。” 他徐徐教授,讲解得十分耐心仔细,生怕她学不会,恬如听着,心慢慢安静下来。 在他的引领下一招一式地学,她恍然有种感觉,仿佛他们变成了一双灵兽在晨光下的如园中扑耍嬉戏,化为一对灵鸟在蓝天白云下比翼盘旋。 埋藏在心中的问题就那样不知不觉地问出口,“很早以前,你就认识玉楼……我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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