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秋之夜，天青月朗，满院明澈的月光，恍如积水空明。偶尔有风吹皱一片月影，恰如粼粼湖波，漾起花影点点。 恬如吃了点月饼，和侍女赏了回月，玉楼幽僻，终不过如此而已。 藤黄提议去如园转转，空青期待地看着恬如，恬如想象了一下月光下如园的景致，也有些向往，便同意了。 进入如园，月光皎皎，河水潺潺，触目所及，地上、树上、枝叶间仿佛都渗出微微的银光，如同从梦境中长出来，吸引着她们走入梦境。 三个人在园中徜徉，忘记了时间，忘记了地点，就像在一个独属于她们自己的天地，解脱束缚，自由自在。 不知不觉间来到一片竹林前，越过铺满月光的小路，看到一个人在房前的廊下独自饮酒，月光洒在他的身上，他独饮的身影，寂寥而落寞。 仿佛有什么蓦然触动心弦。 她再未想到，拒绝邀请的结果，会是这样一幅画面。 说不清是什么感觉，内疚抑或是心疼，她有些怔怔。 空青小声道：“都到这里了，夫人不打声招呼吗？” 打声招呼吗？ 似乎是应该的，但她却张不开口，思绪沉沉浮浮纠结缠绕，正犹豫不定时，那人抬起头，朝这边望过来。 隔着竹林月色，两人默然相望。 她脑中一片空白，待回过神后，脸上浮起热热的温度。可既然已经被人看见，再躲避实在说不过去。 她沿着月光小径走了几步，道：“原本只想在园中赏赏月……” 突然，她停住脚步，她看见，一名女子出现在廊下，女子身姿婀娜，步履款款，手中端着酒壶，风姿绰约地走到他身边，跪坐一旁，声音婉转，“独饮有何趣味，莫如让奴家来陪公子……” 月光竹影一片迷离，恬如脸上火辣辣的，她问自己：我在做什么？难言的羞耻感汹涌而上，她仓皇地转过身，急急地向来时的路上走，越走越快，如同后面有恶魔追赶。 两个侍女跟着她，面面相觑，一时难言。 “等等，请等一等！” 后面，男人追上来，叫住她，她站在那里，不敢转身，默默地等他发话。 他反而有些迟疑，徐缓道：“我不知道你会来，很抱歉，那个人并不是……她……” 她如同被人劈面扇了记耳光，愈发羞耻难当，无地自容，她急急地打断他，拼命忍住眼底的泪意，“我知道，对不起，我并不是故意……我只是刚好走到那里，很抱歉……” 她语无伦次地解释，眼泪几乎掉下来，愈觉得无脸见人，拔脚就走。 沈鸿宇急步上前拉住她，把她拉入自己怀中，月光下，女子的眼睛水光莹莹，让人心醉，也让人心碎。 他着了魔也似，低头吻住她。 月光温柔得像一个梦，她在梦中载沉载浮，神志昏昏。难以想象的柔软，弥漫着浓郁的酒香，有一瞬间，她觉得自己被酒熏醉了，不知自己身在何处，今夕何夕。 “小如……小如……” 他呢喃着她听不清的呼唤，仿佛蕴藏着别人不懂的痛楚，泪水沾湿了两个人的面颊，不知道是她的泪，还是他的泪。他的手臂越来越紧，如要把她揉入体内，吻越来越深，像要把她吸入肺腑。 她的身体微微颤抖，腿软得几乎站立不住，而脑海中却不由自主地浮现出自己此刻的形象，浮现出走廊下那个女子的身影，她脑中轰然一声，蓦然用力推开他，满眼是泪，气喘微微。 他猝不及防，后退两步，气息尚有些不稳，愣愣地看着她。 目中是难以掩饰的伤心，伤心之后，是深深的颓然，他缓缓垂下头，说道：“对不起，我醉了，冒犯了娘子，还请见谅……” 未等他把话说完，她已经逃一般地离开。 他望着她消失的方向，痴怔良久。 恬如不知道自己是如何睡着的，只记得睡着之前，她一直在无声流泪。 她不晓得自己为什么要一直流泪，既然知道彼此不合适，她已经拒绝了他，他也表示不会对她有所图，她就应该理智地看开。哪怕今日他冒犯了她，但冒犯她的人很多，像魏老太、程蓁的前夫……他的举动并不值得她流泪至此，何况他醉了，也道过歉…… 但她就是无法抑制那种心痛的感觉。 两个侍女识趣地没有打扰她。 哭累睡着，翌日醒来，心中仍氤氲着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 空青伺候她穿衣洗漱，并尽责地提醒她去巡视如园。 “怎么还要去？”她觉得不可思议，都发生了那样的事。 “为什么不去，夫人不是已经答应过人家了吗，发生什么特别的事情了么？” 是很特别，特别得几乎颠覆了她的世界。 她不相信两个侍女不知道，但如果真的不知道，她也没脸解释。 空青云淡风轻，“夫人是在躲沈公子吗？” 恬如吓了一跳，“他是他，我是我，本不相干，有什么可躲的。” 空青点头，“这就是了，既然要划清界限，就不能露出刻意躲避的行迹来，否则，表面上分开了，心里还惦记着，怎么能划得清呢？” 恬如默默，却不得不承认侍女的话有道理。 她想让事情尽快翻篇，不影响自己正常的生活，就必须像平常一样，该做什么做什么。 她鼓起勇气，如常与侍女去巡视如园。 而内心里，仍不免有些紧张，脚步不自觉地迈得很快，就想早点完成任务，回家吃饭画画。 转了一圈，没看到某人的身影，她心里略放松了些，步子慢下来。第二次路过小竹林的时候，赫然看见之前一直没出现的人神清气爽地站在路边，手里抱着个小茶壶，神态悠然地看着她。 她几乎打跌，连忙低下头，步履匆匆地从他面前走过，佯装没看见他。 谁知，就在她刚经过时，他开口了，语气极为自然，“与其这样走，娘子莫如练练跑，逃的时还能快些。” 她立刻想起昨日从他面前逃开的事，脸羞得通红，匆促的脚步恨不能飞起，如一只受惊的小兔子。 他放声大笑，笑得她愈发脸如火烧，眼都睁不开了。她心神颤抖地想，明明是他做了那么过分的事，为什么窘迫的却是她，他反而如没事人一般，世上怎能有如此厚脸皮之人？ 待身后笑声渐歇，空青追上来，道：“夫人，口渴么，喝点水吧？” 她确实很渴，早晨起来身体缺水，又走了这么半天，身上已有微微的汗意，再加上心里有气，气得有些发蒙，她想都未想，接过空青递来的小茶壶便饮了一口。 温热的白开水，淡淡的荷花香，她喝到半途，觉得不对，看着手中颇为眼熟的小茶壶，心中升起不妙的预感，“这是谁的茶壶？” 空青道：“沈公子的，公子说，夫人走了这么久，喝这个水最相宜。” 明明是很关心体贴的话，听到她的耳中，不知为何，硬是听出了揶揄的味道。她的耳边仿佛还回荡着他的笑声。 莫名之气再次涌起，她立刻就想把茶壶退回去，转眼又想，这样岂不太便宜他？于是愈发把水喝得一滴不剩，不仅如此，连他的茶壶也一并昧走。 沈鸿宇远远看着她抱着茶壶气呼呼离去的身影，脸上漾起淡淡的笑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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