玄武湖古名桑泊,原是一片沼泽地。东晋大兴三年,筑了一条十里多长的大堤,东起覆舟山,西抵幕府山,“以壅北山之水”。从此沼泽地就成了湖。南朝宋元嘉年间,湖中“有黑龙见”,桑泊改名玄武湖。 雨水青青,啪嗒啪嗒打在湖面上,荷叶积水太多受不住,将雨水倾斜进湖泊,青蛙躲在叶下低声咕咕,萤火虫也蹲在叶底发出微弱的光,这雨来得太突然了,本应和谐静谧的夜晚,只剩啪嗒啪嗒的落雨声。 每每此时,借着微弱的月色朦胧的雨雾,依稀可见一男子玄衣长袍坐在湖中小亭,痛饮狂歌,若是雨声不那么大,便能听见他的咒骂与怨愤。 “我不负苍天,苍天因何弃我?!” 那声音夹杂着苦痛与不甘,末了又有些超脱释然,“我错了……” 若你常在玄武湖边停留,常见到此间大雨,或许常见到此人,常听到此话。从咒骂怨愤到超脱释然,可每次如故,便也惺惺作态了。 雨声渐小,男子声音也渐渐小了,倏地化作黑影落入湖中,若你眼尖,该是能瞧清黑影末端的龙尾。 盛唐气象,吐纳万千,唐玄宗从政,开元盛世自此始。 张九龄少聪慧能文,弱冠参加科举考试获中进士,为秘书省校书郎、右拾遗,后为左拾遗,深受唐皇李隆基的器重。 此时,宫殿之上,唐玄宗怒目圆睁,睥睨群臣,“张爱卿可是在忤逆朕?” “臣不敢。”张九龄双手交握,脊背微弯,态度恭谨却不退缩,“臣窃以为吾皇应居安思危,整顿朝纲,以安禄山、李林甫为首之臣拥兵自重,霍乱朝堂,甚将前朝之事与后宫相绕,吾皇非但不加以制止,反而……” 李隆基阴阳怪气跟道:“反而?” 张九龄一鼓作气:“反而助纣为虐,乐在其中,我大唐盛世,决要不得此番景象,还望吾皇清君侧诛妖邪!” 开元二十四年,玄宗迁张九龄为尚书右丞相,罢知政事。罢相后不久又因他荐举的监察御史周子谅弹劾尚书牛仙客,触怒玄宗,坐“举其非人”,贬为荆州长史。 荆州城南楼是张九龄最爱逗留的去处,张九龄伫立在高大巍峨的城楼上,满目累累的历史陈迹,昔日楚国雄图霸业毁于旦夕之间,他掩面而泣,发出“今兹对南浦,乘雁与双凫”的深沉谓叹。 张九龄伫立在城头上,放眼四望,只见在愈显愈淡的霞光中,波涛滚滚的长江泛动着粼粼晶光,一只只江鸥在水面上往返穿梭,江心洲的剪影呈现出奇幻的景象;城内的百姓,多半操舟使船,过着水上生活,而沙头镇那边的渡口处,却只看得见橘树、枫树葱笼苍翠的树影……天道有常,岁月无情,望着这奔腾不息的江水,他此刻内心的惆怅与悲凉又与何人诉说? 年迈老人卧病在床,手指漆黑的屋顶,浑浊的眼睛里透出一丝明亮,艰难的发出苍老喑哑的声音:“我不负大唐,大唐因何弃我!”开元二十八年春,他请求回乡拜扫先人之墓,因遇疾病五月七日去世,终年六十八岁,皇上赠封他为荆州大都督,谥号文献。 在他死后不久,曾被其断言“必反”的安禄山果然掀起了“安史之乱”,从而导致唐朝迅速从“全盛”走向没落。 唐玄宗奔蜀,因追思张九龄的卓见而痛悔不已,遣使至曲江祭张九龄,追赠其为司徒。 此后,玄武湖中,不时有人见到湖心亭中那个很久不出现的落魄男子。 北宋熙宁元年,为稳定社会秩序,抵御北方民族的南侵,宋初实行“养兵”之策,形成了庞大的军事体系;为了防止武将专权,实行“更戍法”,使得兵将不相习,兵士虽多但不精,对外作战时处于不利地位。军队、官员的激增导致财政开支的增加,使得本就拮据的政府财政更加入不敷出,再加上宋皇大兴土木、修建寺观,最终形成北宋积贫积弱的局面。 在王安石的主张下,北宋开始变法,其中很重要的一项便是:玄武湖“泄湖为田”。 宋人一番努力之下,玄武湖变成了“玄武田”,晚安王安石在拜访居住在玄武湖周围的友人时,写下了传送千古的名句: 茅檐长扫静无苔,花木成畦手自栽。 一水护田将绿绕,两山排闼送青来。 此时的玄武湖下,青青麦苗之下,淤泥尘土之下,掩埋着失意之人,他是勇斗苍天的贪狼星君,他是以死谏君之忠臣比干,他是千古谏臣关龙逄,他是“生以身谏,死以尸谏”的史鱼,他是直言进谏张九龄。 由于“泄湖为田”,少了玄武湖这样一个大型蓄水库,周围地区抗灾害能力明显下降,“雨则涝,旱则涸。”城内不少河渠因缺水而淤塞,“青溪九曲,仅存其一。”很多地方连饮水都成了问题。 直到明初建城墙,从军事防御角度出发,在十字河的南端建了武庙闸提升城外的水面,才使得玄武湖重见天日。 玄武湖从消失到恢复,差不多整整隔了三百年。 三百年,待贪狼星君再次入世,盛唐富宋强元已然成土。 数次天命轮回,他眼睁睁看着大明王朝光复大唐荣耀,看着它一步一步跌入深渊,看着满人入关征服中原,看着康乾盛世,看着清王朝穷途末路。 他曾违背天庭法规,被驱逐下凡,压在玄武湖底,经受轮回之苦,千年来,人界数次换了天地,从蒙昧无知走向封建幽闭,期间仅有寥寥数年,他以为盛世将至。 世人称道的大唐,贞观之治强而不盛,开元盛世盛而不强,盛唐气象不过仅仅灿烂在诗歌之上;康乾盛世也仅仅是大清与同时代的西方国家拉开距离的时候,清末期,所有的权利被统治者抓在手里,所有的人民被关进笼子。 本应几百年就过渡掉的封建社会,整整持续了几千年。 玄武湖底,沉积的淤泥一年比一年厚。 千年已过,贪狼星君终可再入天庭。 他站在云层深处,俯瞰神州大地军阀混战,直奉大战、南北大乱斗,你方唱罢我登场,好不热闹。 仰头倾下一壶酒,喉结上下滚动,他卧在云头,望着那边微曦的日光,闭上眼睛,感受到一阵明亮温暖的橙红,与他在玄武湖底的阴暗与冰冷截然不同。 “南国更数世,北湖方十洲。” …… “雄图不足问,唯想事风流。” 咽下最后一口酒,他安然睡去。 昔日的隐忍与不甘、肮脏的淤泥、冰凉的湖水、每一世他不弯的脊梁、帝王淡漠的眼神、临死前喉头涌出的热血……仿佛只是贪狼星君在云头小憩时,偶然入梦的飞鸟。 人生一场虚空大梦,韶华白首,不过转瞬。惟有天道恒在,往复循环,不曾更改。 《经江宁览旧迹至玄武湖》——唐·张九龄 南国更数世,北湖方十洲。 天清华林苑,日晏景阳楼。 果下回仙骑,津傍驻彩斿。 凫鹥喧凤管,荷芰斗龙舟。 七子陪诗赋,千人和棹讴。 应言在镐乐,不让横汾秋。 风俗因纾慢,江山成易由。 驹王信不武,孙叔是无谋。 佳气日将歇,霸功谁与修。 桑田东海变,麋鹿姑苏游。 否运争三国,康时劣九州。 山虽幕府在,馆岂豫章留。 水淀还相阅,菱歌亦故遒。 雄图不足问,唯想事风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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