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月不宜动土,魏府修房一事拖到了二月初。 刚过完二月初二龙抬头,杜管家便派手下最信任的小厮坚成上街找人来修房子。 对于房子怎么修缮,不同人有不同的意见。魏夫人私底下早已找过杜管家,希望每间房子都彻彻底底检查一遍,更希望能缓缓布置,弄些新鲜玩意。 杜管家只许诺了前半句,后边那半句他权当听不见。魏老爷的逆鳞可碰不得! 家里女主人有自己的想法,杜管家只听男主人的,他早早问过魏老爷了。 “一切如旧。”魏老爷在书房里放下手中的笔,仔细打量着宣纸上刚刚写就的“政通人和”十分满意刚刚的挥毫之作,心情颇佳,看样子是彻底从丧女的悲痛中走出来了。 杜管家应了一声,便去忙了,他必须先对工匠过过目,偷奸耍滑的绝对要剔除出去。在杜管家眼里,这魏府的一草一木,与他都有莫大的关联。虽然这家是属于魏老爷的,但在魏家过了大半辈子的杜管家觉得,这也算是自己的家。他尽心尽力维护着这个家不散。 寻摸了许久,坚成终于找到了一队像模像样的建房匠人。他将人领到后门门口,便喊了值守的人去通知杜管家。十五六个大汉一围,倒是气势十足,将后门围了个严严实实。 一家的小厮眼尖,看到坚成在一边站着,便上前去问,怎么回事。 坚成只含糊说了句:“给屋子翻翻新。” 小厮见坚成没什么谈话的欲望,以为这是办这么大的事情心里紧张,便调笑道:“坚成,受重用了啊,以后阔了别忘了兄弟。” 坚成听这话也不解释,只含糊笑笑,道:“待会我们管家就来了,你快些走吧。” 小厮嘟囔着:“现在就摆上谱了?我也不是那么闲的人。”说着,他走远了。他知道,富贵人家最怕下人吃里扒外,不同家的下人最好避得远些。 约莫过了一刻钟,杜管家出现在后门。他先是被堵着门口,遮挡阳光的汉子们,惊得退了一步。眼前这群男人不同寻常。 清河县地处偏北,县内的男人身量不矮,眼前这些更是魁梧。杜管家心道不好,别是什么土匪下山装成建屋的工匠,准备打家劫舍吧。 坚成正在这时挤了进来,他刚朝杜管家问了声好,腰还没直起来,就听后边齐刷刷地喊道:“杜管家好!”汉子们的声音又齐又亮,直把坚成吓得重心不稳,朝前栽去,还是看后门的护院扶了一把,才没丢丑。 杜管家也被吓了一跳,但他倒是吃得米多,将哆嗦的手往袖子里一缩,压住抽搐的脸部肌肉,摆出清淡的脸色,微微颔首。 倒不是魏府的人太怂,这一行人确实不同平常,除了个戴眼镜的文文弱弱之外,其他人皆是虎背熊腰,眼神似嗜血的鹰,头皮一层青茬,怎么看都不是一般工匠,倒像是山头窝着的匪患,或者上过战场的逃兵。 “你这找的什么人?!”杜管家一把薅过身边的坚成,小声责问道。 “外边兵荒马乱的,熟悉的都跑啦。这伙子人,虽是新来咱们这儿的,但也做了不少活儿了,别人都说他们做得又快又好,手脚还干净。”坚成对着杜管家的耳朵,提心吊胆地说。 杜管家沉着脸,他本对坚成十分放心,准备培养他做接班人,但这次的事情非同小可,万一引狼入室,可不是闹着玩的。他必须要对这行人好好检查一番。 这群汉子十分沉得住气,任杜管家怎么打量,依旧面不改色,目视前方。 杜管家愈发没底,一般的工匠怎么能做到沉静?想必,一定是行伍出身啊。杜管家霎时想到隔壁县逃兵抢劫的事情,脸色不由一僵。 这群人中走出一个面容黝黑,年纪较长的中年男人,他拱了拱手,对杜管家笑道:“杜管家,我是班头,您有什么话跟我说就行。不知,您可满意?” “人我是满意的。不过,在下有些许问题,希望这位……班头解惑。”杜管家摸了摸鼻子。 中年男人赶忙道:“小人姓王,单名一个超字。有什么问题您尽管问。” 杜管家琢磨了琢磨语言,道:“我看各位壮士身姿挺拔,目光清正,不似一般工匠。” 王超听了这话,苦笑一声,道:“管家好眼力。我们几个确实当过几天兵,只不过都是伤员部队走散之后,我们就一路漂泊,建房为生了。” 杜管家与王超交谈一番,见他知无不言,算是放了心,带着这些人入了后院。一路上,杜管家走在前方领路,王超落后两步,听着训示。 “要修缮的房子在内院,你们都要注意点,别惊扰了家眷。平常就走这个后门,沿着这条路走,在花园不要逗留,若惊扰到人,你吃不了兜着走,知道吗?” 王超一路低头哈腰,称是。 杜管家耍够了威风,就到了曾经住着豆姐儿的西院。 西院倒了一排房子,剩下的几间屋子摇摇欲坠,看样子必须推到重建。原本三姨娘与二姨娘同住在这里,房子塌了之后,两人都迁到了西北角上更偏僻的小院里了。 “不知东家想建什么样的?我们这里还有个会建洋房子的。”中年男子指了指伙计里带圆眼镜的稍微文弱些的年轻男人。 杜管家顺着看了一眼,满脸的挑剔,直把年轻男人看得头上冒黑气。这还是头一次有人嫌弃他。 “我们这房按原样建,坚成去库房取图。”杜管家解开裤腰带绑着的一串钥匙,对着阳光挑出一把,递给坚成。他不在意将钥匙暴露在人前,这是他的地盘,家看家护院的壮丁可不是摆设! 当然,杜管家还是带了一丝的炫耀之意,这是他无伤大雅的毛病,碰见人总控制不住显摆自己掌握了多大的权力,以前还会收敛,现在他可是整个魏家真正的当家人! “呵,这可是建筑学家们的活啊,都是几百年前的老古董,早朽啦。”戴眼镜的年轻男子忍不住嘟囔出声。 杜管家正陶醉于自己的权势,冷不丁听见有人阴阳怪气说话,便冷哼一声,道:“现在的年轻人真是数典忘祖,世风日下啊。” 班头见杜管家面色不渝,剜了眼睛青年一眼,上前打圆场道:“他读书读傻了,不会说话。他在夸这房好呢,要论脑瓜儿,谁赶得上咱们祖宗,房屋冬暖夏凉,可比现在那些洋房好多了。您老真是慧眼识珠,我们也不愿意盖那些乌七八糟的洋房,那半点不讲究风水,住着哪舒服,现在的人就知道学洋人,怎么不舒服怎么来。要我说,还是老祖宗留下来的好。” 班头这一通话下去,说得杜管家开心不少,他不是看不见洋房的好,老爷在上面压着,不光府里建不起来,就是左右邻居也甭想建,再远魏老爷就管不着了。世人都有一种想法,自家没有,看不得别家有,别家有了,也要找出点不好来宽自己的心,这点不好要是出自专业人士之口,没有就成了福气。 杜管家内心乐开了花,你看专业人士都说话了,老祖宗的房好,他的内心获得了极大的满足感。不过,杜管家面上不显,依旧冷着张脸,讨论起工钱。 班头提的工钱十分合理,杜管家十分满意。他最烦与小老百姓讲价扯皮,通常半天的时间全耗费在零头上,既没有意义,还要生一肚子气。杜管家乐得轻松,见班头如此上道,又给加了价,若是提前完成,一人一个红包。杜管家的慷慨使得班头一行人非常激动,就连眼镜青年也别别扭扭道了谢。 杜管家一大把年纪,端着长辈的架子,也不再与小辈计较。等坚成回来,杜管家便与班头写了契书,一式两份,签了字,摁了手印,才算完。 班头起了香案,两个婆娘从厨房里端来了猪头瓜果等物一字摆开,杜管家与班头以及干活的汉子,每人手里拿一柱清香,向残垣断壁三鞠躬,依次插入香炉里,祭祀完天地,这才算礼成,可以动工了。杜管家见汉子们有条不紊地做事,便留下俩小厮监工,慢慢悠悠向前院晃荡去,毕竟偌大一个魏府,杜管家也不能把时间全耗在这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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