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早朝,沈南奚又出现在朝堂上。 大臣们都很诧异。 其实身为先帝临终托孤大臣英国公的儿子,沈南奚在朝堂上是有所站之地的。但自打他袭了爵位后,统共也就来过那么一次。 上次来,他狠狠告了东厂一状,满朝皆惊。所有罗列的罪名加起来,足够把东厂掀个底掉了,可皇帝不想发落东厂,轻描淡写地就把事情压了下来。 这次,大家心中都在打鼓,不知他又有何事。沈南奚久不上朝,皇帝已命其他人前行一步,将他的位子填上了,这次他一早就来,他身后的一列人只好自觉后退了一步,将他的位子又空了出来。 “有事启奏,无事退朝!” “臣有本启奏!”沈南奚朗声道。 高坐在龙椅上的安九岳眉头一皱:“英景侯又有何事?” 这个“又”字充满了不耐烦,换作其他人,隔了大半年才上奏一次,安九岳是绝不会使用这个“又”字的。 沈南奚却仿若没有察觉一般,迈出队列躬身道:“臣要状告东厂,在光天化日之下袭击朝廷侯爷!” 话语一出,满堂哗然。 大家很快想到,沈南奚所说的侯爷定是他自己。其实这并不奇怪,东厂一向作恶多端、飞扬跋扈、目中无人,可京中的百姓们,甚至是官员,大部分都惧于东厂的暴行,加之皇帝对东厂十分倚重,所以很少有人会与东厂过不去的。 这沈南奚却是个奇人,他不知在哪拿到了能置东厂于死地的证据,在朝堂上当着文武重臣的面狠狠告了东厂一状,结果,被皇帝当场驳了回去。 想必那次,皇帝也是很气的。 沈南奚跟东厂结下了梁子,东厂自然不会让他好过,不袭击他才怪呢。可这沈侯爷也是厉害,没有让对方得手不说,竟又跑来朝堂上告状了。 沈南奚绘声绘色地将当天情形描述了一遍,最后可怜兮兮道:“若不是碰巧经过的一位江湖游侠击退了东厂的人,皇上和众位大人今日便见不到臣了!” 众臣虽然对东厂心存畏惧,但不满和恨意总还是有的。有好几位正直的大臣本就十分厌恶所谓的“阉.党”,听沈南奚这么一说,更是怒上心头。 “皇上!若沈侯爷所言当真,那东厂这次确实是太过分了!上次的事,皇上已对他们网开一面,他们不仅不心怀感激、从此低调行事,竟还公然在大街上寻仇!这种做法,和江湖莽汉有何不同?!” “文大人说得在理!皇上天恩浩荡,愿意宽宥东厂,可东厂如此行事,显然是仗着您的恩宠胡作非为!皇上,若东厂这般无视法纪,却还继续被纵容,恐怕朝野上下都无法信服!” “臣附议!” “臣也附议!” “臣也……” “好了!”安九岳不耐烦地打断他们。 众臣皆是一惊,有些难以置信地看着龙椅上坐着的小皇帝。 “众位大人这么义愤填膺,朕倒是要问一句,英景侯,你说你被东厂袭击了,可有凭证?” 众臣又是一愣,转过头看向默不作声的沈南奚。 安九岳笑了:“英景侯,你不要忘了,你现在所站立的地方,是我大燕的太和殿,是一个讲真凭实据的地方。” 沈南奚抬起眼,盯着他。 另一名素日里与薛无玉走得近的官员也道:“沈侯爷,若在这朝堂之上,所有信口开河的人都能得偿所愿,那这京城,岂不是要尸横遍野了?” 沈南奚抿了抿唇:“臣没有证据就上奏,确实是鲁莽了。” 不少人都暗中撇嘴,谁说上奏非要有真凭实据的?若告状的人都自带真凭实据,还要刑部和大理寺何用?显然,皇帝并不想查东厂,不管朝臣们怎么说,皇帝就是要护着那群阉.人。 小小年纪就已经昏庸了,真是令人嗟叹。 大燕,前景堪忧啊! 所有人都觉得,这次沈南奚又要悻悻离去了,可他们没想到,沈南奚早已预料到这样的结果,他这次状告东厂,不过是想要加深朝臣们对东厂的怨恨罢了。再者,安九岳这么明着袒护东厂,心中却一定还是对东厂有不满的,总有一天,他会对东厂失去耐心。 在大街上挨的打,可不能白挨,若不是凌月兮碰巧出现,他恐怕就真的没命了呢! 沈南奚的眼中泛起一丝不易察觉的笑意,他想起今日来此的另一件事,正了神色道:“还有一事,臣想向皇上谏言。” “噢?”安九岳瞪大眼,他还有事? “臣因与东厂的一些私人恩怨,这大半年来一直关注着东厂,想必皇上和众位大臣也知道,臣是个闲人,所以一旦关心起什么事,是可以花大把时间在这件事上的。” “英景侯,你到底想说什么?” 沈南奚忽然跪下,郑重一拜道:“臣发现,东厂在查办各类大小案件时,十分懒散懈怠,以至于经常延误案情。查案的事,本是由刑部或大理寺负责,皇上信任东厂,便将部分案子交给了东厂。可他们呢,打着办案的幌子四处玩乐,臣观察许久,觉得他们并没有办案经验,只知道四处吓唬人,等时限一到交不了差,便随便抓两个形迹可疑的人到东厂,屈打成招,事情就算了结了。” 说到这里,沈南奚停了一下,安九岳刚要开口,却听沈南奚继续道:“臣方才所说,没有半句虚言,若皇上不相信,大可派人详查。这些事,不说在场的大人们,就连坊间的百姓,也有不少知情的。” 安九岳想要说的话哽在了喉咙里。 先前他说沈南奚告状没有真凭实据时,就有不少人想到,皇帝之所以不提派人追查的事,就是想包庇东厂。连安九岳自己都想,若是沈南奚脑子转得快些,请求他派人详查,那他之前说的“太和殿是个讲真凭实据的地方”的话,等于是在打自己脸了。 还以为沈南奚被自己糊弄过去了,没想到他在这里等着。 “此言当真?”安九岳不得不认真了神色。 “若有半句虚言,臣愿意领罚。”沈南奚叩首道,其实他刚才说的夸张了些,东厂办事,也有雷厉风行的时候,但毕竟是少数,当碰到和他们利益相关的事时,栽赃嫁祸也是常有的,所以他算不得冤枉了他们。 他凤眼一眯,低下头道:“就拿最近的一桩案子来说。想必皇上和众位大人对前些天云贵赌场发生的事都有所耳闻吧。” 众人一愣。 那桩命案,京中所有的官宦贵族,是无人不知的。 案发地点在京城有名的云贵赌场,死者是忠勇侯的独子。据在场的人说,当时有两个大商人的公子在赌大小,赌注特别大,场中几乎所有人都围在正中央那张巨大的赌桌旁观“战”,等到胜负分出,人们四向散去时,才发现死者已倒在了地上。 凶器是赌场内的一座陶瓷花瓶,凶手用它击打死者头部致其死命,因当时赌场内太过混乱,所以没有人听见击打声和死者的惨叫声。案发时赌场的门开着,看门人也都被那场赌局吸引了过去,竟没有人看到身染少量血迹的凶手离开现场。 于是这桩作案时间、作案手法、作案凶器都十分明了的案件,竟要成为一桩悬案了。 死者虽是个经常混迹赌场的浪荡子,但令人无法不畏惧的,是他的父亲忠勇侯。这位忠勇侯,年轻时曾随凌月兮的曾祖父征战沙场,是一员猛将。东厂碰到这样的案子,本是会随便找个替死鬼交差的,可这忠勇侯不好糊弄,甚至还求到了安九岳跟前。安九岳也有些头大,只得吩咐了薛无玉,让他不论用多少时日,一定要将真凶缉拿归案。 薛无玉与忠勇侯两人一向不对付,忠勇侯的事他自然不会十分费心,虽然安九岳亲自交代过了,可很明显,这小皇帝也是做个样子,既然说了“不论用多少时日”,那就慢慢拖着吧。 安九岳一听是这事,便笑了笑:“怎么,英景侯对东厂的办事效率不满意?” 沈南奚垂首道:“旁的案子,若不是臣对东厂留意,也无从知晓。只是这桩案子,京中几乎要家喻户晓了,东厂却拖了几天,迟迟未有进展。臣不得不猜测,也许东厂不适合查办这类案件,若继续拖下去,恐怕会有损朝廷形象和百姓对朝廷的信任。” 安九岳的笑容有些僵:“那么英景侯你的意思,是要朕另外安排人查这桩案子了?” 沈南奚垂首:“臣请求皇上,另外派人详查此案。” 站在第三排,一直不发一言的凌若风忽然出列道:“皇上,既然英景侯对这案子这么关心,不如就交由他来查?” 安九岳愣住了。 交给沈南奚? 他的目光在凌若风面上打了个转,并没有看出什么不妥,想着这凌若风虽是太后一派的人,对他这个皇帝却也是尊敬的,并不总是把太后挂在嘴上。 “凌若风这么说,也是为了这案子考虑吧。”安九岳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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