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月兮一惊，回头看向安陆离。安陆离倒是没什么惊讶之色，低头思衬片刻，迟疑着道：“若要成为皇上信任的人，有一点是必不可少的。” 太后点点头。 “哪一点？”凌月兮问。 “对我的所作所为不满。”太后双目微阖，面色平静道。 凌月兮愣住，她看向安陆离，想起他曾在辽国隐藏身份八年，还成为了御前侍卫、皇帝钦点的驸马，稍稍放下心来。 想不到，他回到燕国，还是要成为这样的人。 走出大殿时，安陆离对凌月兮道：“可能以后，我不会常来慈宁宫了。” 凌月兮定定看着他。 “可是，若我想见你，要怎么办？” 安陆离笑了，眼睛都弯了起来，整张脸无比生动，他抬起手，快要触碰到凌月兮的发梢时又顿住，略略收起笑意，低声道：“你不是知道我住在哪么？” 凌月兮“啊”了一声，脸莫名有些红。 “想见我时，就去找我，”安陆离提步向前走去，声音随风飘入她耳中，“我想见你时，也自有办法见到你。” 凌月兮看着他的背影，露出了浅浅的笑容。辽国大乱的那段时日，是他们唯一光明正大走在一起的一段时光，回到燕京后，他们又成了两个世界的人，一个是几乎连影子都见不到的暗卫，一个则是尚书府千金、太后随身女护卫。虽然他们一明一暗，却有着同样的目标，其实，这也不错。 自从沈南奚在朝堂上揭露了东厂收受贿赂、与朝廷众多官员存在不正当往来，安九岳案几上弹劾东厂的奏折便多如雪片，令他烦不胜烦。薛无玉跪在殿中，样子十分委屈：“臣罪大恶极，害皇上背负天下骂名，可是……” “这都是金喜忠造下的孽，与你何干？”安九岳脸色十分难看。 “臣知道，皇上是为了保护臣等不受责罚，才一人扛下了这许多骂名……” “也不完全是为了你们，”安九岳略带稚气的脸上涌起浮躁之气，“沈南奚想凭着几本名单账册就胁迫朕掀掉东厂？他想得到挺美，那些个跟风上奏的言官，想来也是活得不耐烦了。依朕看，这件事定是那个女人的手笔。” “皇上是说，英景侯和言官们的所作所为，都是太后指使的？”薛无玉凝眉，小心翼翼地问。 “不然还会是谁？”安九岳脸色阴沉，“从夺取兵符攻打辽国，到沈南奚当堂指控东厂，再到指派言官与朕为敌，她做这么多无非是想让全天下知道，朕是个无能昏君，只有她殷太后才是最英明的，朕怎么可能退让？怎么可能让她如愿？！” 薛无玉看着安九岳握紧的拳头，眼珠子转了转，上前两步道：“既然皇上已经做了决定，便要有长期与太后为敌的准备。” 他看着安九岳凝重的表情，试探着道：“皇上是天子，是一定会赢过太后的，只是……您不该将自己绷得太紧，也该适时放松放松。” 安九岳看向他：“放松？你又有什么鬼点子？” 薛无玉见他感兴趣，忙道：“皇上真是一眼就能看透臣呢！” “快说。”安九岳笑了。 薛无玉凑上前，小声道：“这些日子天气特别好，京中各大街的集市也十分热闹，皇上想不想……出去走走？” 安九岳眼中立刻闪过兴奋的光芒，然而不过一瞬，便黯淡下来：“朕出不去的，你又不是不知道，太后还有那些大臣……” “您是皇上！天下都是您的，出个宫有何不可？！”薛无玉装作十分愤怒道，“臣说句大不敬的话，太后她到底是个后宫妇人，皇上您心系民间，要亲自出宫探访民情，这样的爱民之心，岂是她一介妇人能够明白、能够置喙的？” 安九岳听后，果然扬起头笑了，他指着薛无玉道：“朕近来唯一顺意的一件事，便是你当上了东厂厂督。” 薛无玉叩头道：“多谢皇上隆恩，臣一定不让皇上失望。” “起来吧。”安九岳道，“你也帮了朕不少忙，这个位子本就该是你的，金喜忠……罢了，不说他了……出宫的事，你怎么安排？” 薛无玉立刻拍拍自己胸脯：“放心，此事就交给臣去办。” “太后那里……还是不知道为好。”安九岳想了想道。 薛无玉抬眼，见安九岳眼中仍有顾虑之色，点了点头道：“臣明白了。” 一个时辰后，安九岳在薛无玉的帮助下，打扮成小内监的模样出了宫。出宫门后再行一刻钟，便到了东厂，安九岳入内换过薛无玉命人早早准备好的常服，对着镜子一照便笑了——可不就是寻常人家公子哥的模样吗？ “皇上穿上这一身，便是全京城最英俊潇洒的公子，”薛无玉在一旁啧啧称赞，“风流倜傥不说，还温文儒雅，只是……” “只是什么？”安九岳顿时紧张起来。 “只是，帝王威严是掩盖不住的。”薛无玉一脸感慨。 “好啦，”安九岳舒了口气，“朕以为什么呢，原来是你在拍马屁。” “臣可不敢妄言，臣……” “行了，”安九岳笑着打断他，“不过，此次你不能随行。” “为什么？！”薛无玉一愣。 “你自己想想，京中多少人认识你？”安九岳随意拿起案上一把折扇把玩，“你平日里招摇惯了，见过你这张脸的人太多，若你一副殷勤模样跟在朕身后，他们哪还有猜不到朕是谁的？” 薛无玉还想替自己争取：“臣可以蒙住脸，假装是皇上身边的侍卫……” “得了吧你。”安九岳觑他一眼，“那么做岂不是存心告诉别人朕的身份不寻常？你还让不让朕好好找找乐子了？” “可是……”薛无玉有些急，“说好了臣陪皇上逛集市的……” “谁陪不都一样。”安九岳不以为意道，“你安排几个信得过的人跟着朕就是了。” 薛无玉无法，只得找了几个心腹，让他们也穿成普通百姓的样子，千叮咛万嘱咐，一定要保护好安九岳，然后站在东厂大院门口目送他们离去。 若问燕京最大的集市在哪里，恐怕大部分燕京人都会回答，三清集市。 三清集市位于京城偏南的位置，此一代街面宽阔，两旁屋宇鳞次栉比，茶坊、酒肆、商铺数不胜数，经营绫罗绸缎、珠宝香料、香纸火马、医馆药房的店铺比比皆是，就连路边的小小摊位也五花八门，看相算命、修面整容、器物修理，招揽生意用的彩色旗帜更是看得人目不暇接。 街市行人摩肩擦踵，川流不息，有做生意的商贾，看热闹的姑娘，叫卖的小贩，还有戴着斗笠的异乡人。 “你看清楚了？确定是那些人？”街边一家酒肆的窗前，几名戴着斗笠的男子阴沉着脸俯视楼下经过的安九岳一行，其中领头的一个有些不确定地问身边人。 “属下绝不会看错！”他旁边的人咬牙切齿道，“皇上遇刺时，那群刺.客没有蒙面，属下当时受了伤倒在地上，可意识还是清醒的……楼下那几个家伙中，有三个是那晚的刺客，他们就算是化成灰我也认得！” “哼，没有发现你这个活口，算是他们的报应！”为首的那人冷冷笑着，眼中有滔天的杀.意。 他身后的一群人，也皆是面露杀.机，其中一人道：“你们看走在最前面的那人，好一派贵气，想来是个大人物吧！” 为首的人凝神看着安九岳，须臾，唇角的笑意更深：“今日咱们几个，算是捡到大彩头了。” “何以见得？”身旁的人疑惑。 “你们看他身后那几个人，”他指向安九岳身后的一帮东厂厂卫，“有没有看出什么不同？” “你这么一说……感觉他们有一股阴森……” “不是阴森，是阴柔。”那人肯定道，“这些人面容凶恶，却丝毫没有寻常男子该有的阳刚之气。他们，根本就不是男人！” 身旁的人倒吸一口凉气：“您是说？” “没错，他们是挨过一刀的人，世人皆知，燕国有个情报机构，名曰东厂，里面上至厂督，下至厂卫，通通都是身有残缺的人。” 身后的人大吃一惊，随后脸上愤恨之情更甚：“皇上竟是被一群阉.人给……” “可是，”为首之人指向安九岳，“你们看他，他就完全不同，虽然年纪尚轻，还没有到长胡须的年纪，可一看就是正常男人，你们想想，是什么人，能让一帮子东厂厂卫像祖宗似的保护着？” 身后的人面面相觑，忽然有人恍然大悟：“是……是安——” 为首那人做了个制止的手势，咧开嘴冷笑道：“看年龄，就更加能确定了。” 这时身后几人皆明白过来，露出欣喜若狂的神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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