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于本能,叶寻抬起下颌往后移了半寸。可这非但没有让她避开,反而使刀刃撵得更紧。 她目光谨慎追逐刀身,却因无法大动,仅用余光瞄了个大概,以致于连全貌也看不太清。 也是她大意。以为逐影在身后,即便是有人偷袭也不该她过分担心。却是连自己都忽略了,这是四风阵,借风而设,又有林墙加持,只要身在阵中,外来的任何声音都会被自动减弱。 自然,也听不到脚步声。 叶寻蹙眉暗自叹息一声,见来人不再有攻击之势,悄然轻抬左手,意在以风为力,催燃火折,也好查探四周情况,找找史大富与逐影。 可不等舌苗腾起,一阵微凉轻划薄肉,刺痛瞬时袭来,教她忍不住地倒抽口气,“嘶……” “你最好别动!” 沉嗓音落,那只紧握刀柄的手有意加重了按压力道。没有重伤之心,却存威慑之意。 叶寻不动了。 却不是因为害怕。 自重生占用了别人的身体,不管面对的是伤还是死,都还不足以让她感觉到一丝惊惶,或者是恐惧。然而今时,她脊背僵直,连带着浑身筋脉都紧绷起来。 能破九重关的人,有。而能使双刃钩月,还精妙绝伦、刀过无声的,只他一个。 不过叶寻万没想到,有朝一日,他们会以这样的方式再次遇上。 她努力定了定神,一点点抬眸,透过夜幕,向隐没在暗影下的人看去…… 边角严谨的卷云铜扣之后,是刀柄上露了半面的凶悍虎头。冷而硬的线条勾勒,完全抹去月弧本身的柔和,将他布满粗茧的右手映衬的倍显突兀。而暴露在外的骨节上,跟小山丘似的,还纵横着几道苍白疤痕。 他道:“往东,四步。” 叶寻的心头不自觉抽了一下。 火折细焰迎风,斜照白刃,锃白刺眼的光就像一面镜子,角度刚刚好,巧妙折射出他刚毅且精致、似经刻板雕磨过的脸部轮廓…… 俊逸面容上,五官立挺挑不出缺处,却融于一身肃整黑衣,给人孤立于外的错觉。他眸色稍淡,微光下呈褐色,如一壶搁置久放的茶水。本该温凉相宜的叫人想要靠近,却在利光凝汇之际,尽显薄冷与阴冽。 总之,这人单看外表怎么都硬。边边角角没有一点弧度似的,活像一块方正正的大砖头。 而这砖头,刚刚好就戳在冰天雪地里! 所以,面色复之如初,叶寻根本就没在意他说什么,除了觉得脖子特别疼之外,唯一的念头就是:我好想拍扁他! 特别是在他格外用力、以逐渐偏移的力道来指示方向时。 “走——”他紧了紧握住刀柄的手。 “疼疼疼……”叶寻不太愿意配合,一脸痛苦的直嗷嗷,“不行了不行了,我脖子要断,走不动。怜香惜玉你懂不懂啦?” 事实证明,连时的确不懂。 面对一个大男人央求的“怜香惜玉”,他眉头都没皱一下,全然漠视掉叶寻粗哑的、且极不走心的哀嚎,简明道:“带路。” “想让我当靶子?” 叶寻想拒绝都没得选。因为此刻,她已经感觉到有冰凉的液体滑至衣领,黏黏的,还伴有腥味。 被人刀架在脖子上,威胁到此种地步,这非常不好受了。叶寻扫一眼下方,“也没问题!但是你得……”她指指脖子。 恰就在这时,叶寻发觉刀身晃了一下,很轻。若不是见映在上头的脸部轮廓也有颤动,她会以为是自己眼花。 可她很确定,就是刀。不,准确一点来说,是连时的手。它正在以几不可察的幅度抖着,像是在极力隐忍什么。 “你……”叶寻拧了拧眉头,见他褐瞳里的光点渐趋昏蒙,缓缓垂目看去。 “带路!”连时又冷声重复了一遍。 就是他这一声引起浮动,让叶寻捕捉到了藏匿在衣衫里的半截短箭,以及腰腹位置、悄然晕开的大片暗色。 这短箭叶寻认得,出自九重关里的第五道——云阵。用林中毒雾惑乱神识,黑木刺钩借势穿刺,阵法一旦启动,两者配合,常攻人以猝不及防。 难怪他的注意越来越难集中,且紧抿唇瓣,不时的启闭双睑强撑精神。 云阵毒气吸入肺腑,会让人昏不识物,进而陷入醉生梦死。如果连时不是定力与体力都还算好,中毒又挨箭,即便挺过来雾气,也会在下一刻被药力侵蚀而登云归去。 于是叶寻停步,语态轻和道:“我觉得,你应先处理一下伤口。” 连时彻底没耐性了,“再多说一句,废了你!”说着,刀身有意前倾,赤.裸.裸的威吓。 可是,因为他双手开始不听使唤,这么一推送,险的差点真割断了叶寻的喉咙。 “谁废谁还不一定呢!”她白了连时一眼,然后就默不作声地看着他。 连时抬头,眼前昏明交替,竟出现了一瞬间的恍惚。 “一……”叶寻挑了挑眉毛。 “二……” 药力挥发,愈强撑,愈难集中。那些久远到掩藏在记忆最深处的片段,随着叶寻第三只手指的慢慢伸起,拼接、环绕,疯狂侵上了他的大脑。 “三!” 连时头晕目眩,站立不稳,身体摇晃了一下。叶寻瞅准时机,以三指轻弹刀刃。只听“叮”一声脆响,她飞旋半周,身法如同鬼魅,迅捷退避在危机之外。 没了作为要挟的,又有药物作祟,连时惯性使然,提刀便冲叶寻的方向斜劈。 “……你还玩儿真的?”她摸一把脖子上半干不干的血迹,很无奈。 谁料,不等有动作迎击,连时手里的锃白月刃就诡异的、停在了半空中……许是起猛了,又止的突然,这一下子扰的他趔趄后退好几步。 而后方,正是四风阵之尺心鼓。三尺为限,收拢所有声音,进而百倍还之。 唯恐不慎触动,叶寻几乎是下意识地就伸出去扶,却被他反手扣紧手腕。 叶寻:……?早知道就不管你了! 身形有差,她抬头看着连时,光影明灭的褐瞳,即便头脑不太清楚,也像是有吸附之力,教她心慌又心虚。 于是她就挣扎,想要用力地甩开他的手。 连时不放,目光明显涣散,却还要死命地钳制住。 他唤:“阿糖……” “我糖你妹妹!”叶寻飞起一脚踹过去,不料落了空,身体失重,张牙舞爪向一侧倒去,“啊——真你妹妹的!” 地上都是碎石块,想要抓住个能受力的却毫无所获。惊惶之下,叶寻死死扯拽住连时的衣襟。 眼下他中了毒,也是个站不稳的。所以这结果毫不意外,她自己翻在地上不说,还被压了…… 前后都是硬邦邦的,就算她自己半截身子缠着绷带,硌在石块上也还是会眼冒金星。且手腕还被人捏着,她只剩一个劲儿干嗷的份。 “疼啊!” “喂喂喂,你想砸死我吗?”是觉得没切断她脖子亏了,要换个方式?她边蠕动边道:“压就压了,能不能先放开?” 连时像是要把她的手掰掉,握得格外用力。都已经神志不清的人了,还知道腾开一臂绕至后方,紧紧裹住叶寻的脖子不撒,要把她囫囵个儿揉进骨头缝里似的。 叶寻实在喘不过气,“给……老子放、放……!” “阿糖……”连时垂目,双眼昏蒙却溢满深情,犹似一汪池水,在夜下静悄悄的漾开圈圈涟漪。 叶寻看着他乍然一僵,突然就说不出话了。只感觉喷在脸上的鼻息,滚烫又灼人。 这太要命!她清清嗓子,“咳咳,你睁眼看看清楚,我到底是雌是雄?” 连时的意识彻底溃散,冷硬长睫微微颤动,小心而轻柔地低下头。 “你妹妹的,还想亲我?”叶寻惊恐万状,蹭着背后的碎石块,狗刨似的乱蹬一气。 “这一次,不许走!”连时制住她的双腿,没有亲下去。也不知到底是源自哪个因由,他语带痛意,可怜巴巴抱得死紧死紧,要窒息。 叶寻的手腕又麻又疼,夹在二人之间,明显感觉到他胸口跳动的剧烈。可又因无法抽开,直憋得脸颊通红,“走,走什么走?先放开!” 连时没有,藤条似的,上下其手。 叶寻彻底抓狂,“别再压了——呃?” 她感觉被紧箍到麻木的手指突然一热,像被什么给裹住了。柔软、濡湿,蘸水棉花般的触感。 低下头,叶寻几欲原地爆炸,“喂喂喂,你吃我手干什么?” 晕晕乎乎的连时恍若未闻,一根儿挨着一根嘬了个遍,终于找到了想要的那个,噙住叶寻的无名指,口齿不清道:“阿糖……” 叶寻:…… 她使劲摇了摇,“张嘴,撒开!” 连时牙齿闭紧,且很用力。 “你……” 反击无门,嚎叫与呵斥全都是徒劳。再这么下去,不等药效退减,她先被变着法儿揉死不可。 “等你醒了我再抽死你!”叶寻咬牙,费足力气,拽出夹在连时身.下的左手。 然后,拨出袖中细针对准他腰腹穴位,干脆利落,扎了下去…… 人晕了。叶寻以下颌顶了顶他的额头,甚是艰难地大喘口气,“说了要你老实点儿的,不怪我啊?” 可是紧接着,她就很不幸的发现:人是昏过去没错,自己仍旧被压着。手也没松,好像比清醒时更用力了。 关键是——被咬住的右手无名指,还卡在他嘴里! 叶寻:……手指很好吃吗?她记得方才在路上拨过树枝,还摸过石头与黄土的。 应该齁咸的吧? 叶寻撇撇嘴,深吸口气,以左手按住他后背又拽了一把试试,没动。一排齐整无比的牙齿像被注了铁,越想抽离,他咬合的越紧。再憋口气蹬地挣扎,半晌,还是一样。 完了完了。叶寻吭吭哧哧许久,赚了一身黏汗,终于听天由命地放弃挣扎,生无可恋般磕在地上,“你倒是动一下啊——”不动松开牙也行! 没有,都没有。叶寻仰天长叹口气,转而凝视着他逐渐平和的眉眼。“混蛋!”她发泄似的,用左手戳向他腰间,“放手、张嘴、起开,听到没!” 睡梦里,连时眉头轻蹙,裹住她无名指,小儿嘬糖般轻吮两口。许久,身体才迟钝反射过来,轻微抖动一下肩膀以示抗议。 叶寻本还嫌弃不已,见状,眼前倏然明媚起来。 “对哦!”她侧目看着连时,眉间尽是充满童稚的狡黠笑意。 她道:“只一次,醒了你别回味啊!” “不说话?不说话就是默认了!” 叶寻挑起唇瓣,勾一道刁滑的弧线。继而,蜷起手臂勉勉强强绕过连时的后背,食指微弯,对着他耳朵根刮了刮…… 麻痒一来,贯通全身脉络,对连时来说,是醒是梦根本区分不开。就是反应慢了点儿,好半天才会轻扭一下脖子。 发觉扣紧自己的力道有松动的迹象,叶寻突生趣意,完全不记得先前说好的“只一次”。 “哈哈哈——”她越挠越起劲,眯缝起眼睛,笑得活像个傻子。 “你们……” 笑意瞬时僵在了叶寻脸上。 随即传来一阵脚步声,低沉男音,匪夷所思、又难以置信地问:“你们……这是,在干什么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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