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重聚 苗安童几乎是拼了命跑到终点的,对于常常旷掉体育课的人来说,没停下来已经算很好了。体育老师走过去,敲了敲她的脑袋,笑着批评她,“你看你明明能跑,还经常旷我的体育课,现在后悔了吧。” 她俏皮地笑着,看见谢杨站在班级的人群中,远远地看着她。她跑过去,紧紧地搂住谢杨,“对不起,谢谢...”谢杨已经快要哭出来了,她拍着苗安童的肩,好像一切又回到了刚开始的样子。 “大家先别在操场上逗留了啊!现在在下微雨,但是很快就会停的,别淋感冒了!”班主任手里抓着名单,朝她们那边挥手,他们陆陆续续地往大本营聚。 校运会下雨是这里每年的惯例,不管天气有多好,总是会下一阵,这样的情况已经连续很多年了,成为每届学长学姐告诉学弟学妹们的话柄。她很想笑出来,不知道为什么很开心,很想见到沈桦南,告诉他自己做到了。 她在大本营里张望,可是怎么也看不见沈桦南的身影,她想起沈桦南不能淋雨,就着急起来。“有见到沈桦南吗?”她挨个同学去问,可是每个人都摇摇头说没见过,大本营里人很多,有种莫名的燥热袭上她的心头,看来只能跑到组织处问人了。 邹晓晓派发她要来的签名的时候,旁边正围着一大群女生,苗安童在这个时候进来了。 “打扰一下...” 邹晓晓看见了苗安童。她曾经在百忙之中悄悄跑到高二楼去,看看沈桦南的同桌是谁,苗安童很娇小,藏在人群里就看不见了,可是她还是一眼就记住了她的相貌。 “有事吗?”组织处的学生干部围过来。 “能不能帮我发个广播,我想找个人。” “要是找个人就动用广播,那纪律岂不是全乱了?”他们拒绝了她。 “请你提供一下班级和姓名。”邹晓晓慢吞吞地从后面走上来。苗安童也一眼就认出了她,光荣榜上年年有名字有照片的学霸,邹康的姐姐,谁能不知道呢。 “高二7班,沈桦南。桦树的桦,南方的南。”她感觉自己的脑回路很奇怪,明明已经知道邹晓晓认识沈桦南了,她还在解释什么? 旁边的女生都惊讶地笑着“说什么什么就来”,纷纷把手上的纸塞到裤袋里。 “校医室。”邹晓晓看在沈桦南帮她的人情,把自己的猜测告诉了苗安童。 她听完就冲进了雨里,慢慢消失在她的视线里,只留给邹晓晓一个弱小但是坚定的背影。 “沈桦南!”她推开校医室的门,急切的寻找他。 校医抬起头瞄了她一眼,又低下头继续忙活,“小声点,现在没有学生在这里。” “老师,我想找一下我同学,他刚刚有来过吗,高二7班的沈桦南。”苗安童捋顺自己被雨淋湿的凌乱的头发。 “现在的学生怎么都这么没礼貌。...沈桦南...来过,烧得很厉害,我给他签假条劝退了。” “谢谢...”苗安童觉得心里那块巨石放下了,可是又有种强烈的不安的感觉。她低着头,腿就像灌了铅一样慢慢地走了出去,回到教室里。她推开门,惊讶地发现了熟悉的人影。沈桦南趴在桌子上,头埋在手臂里,轻轻喘着气。“沈桦南...你没回去吗?”她走到前桌的椅子坐下来,轻轻摸着他的头发。他颤抖了一下,像是在半睡半醒中被彻底惊醒了。他咳嗽了几声,气管里的回音很厉害。 “你要不要我告诉老师,让他们送你去医院?” 沈桦南疲惫地摇了摇头,头发被摩挲得散乱,又沉沉睡过去,他们就一直这样静静地呆着。苗安童帮他收拾好书包,在旁边静静地等他恢复过来,可是沈桦南始终趴在桌上,一点力气也没有。 “头很晕吗?你有没有哪里疼?” 沈桦南的声音很微弱,他就连讲话都很困难。 “吃药了吗?” 沈桦南点点头,把头抬起来一点,艰难地睁开眼睛。他的眼神真的是完全涣散的,沈桦南贫血得厉害的时候就会看不清东西。“安童,你...是不是...淋雨了...” 苗安童觉得他真的只会关心一些无关紧要的事情,却一点也不爱惜他自己。“我淋雨也没关系,我又不会像你一样”她轻声地说着,沈桦南的耳边有嗡嗡的蝉声,听不清她的话。明明只是2月份,为什么会有蝉声呢?他虚弱地用手捂住耳朵,不想听见刺耳的声音。 “我现在扶你到校门,打车到医院好不好?”安童轻声问他。 沈桦南点点头。安童搀着他的手,慢慢地走出教室,走下楼梯。运动场还响着嘈杂的音乐声和欢呼声,跟他们的世界隔绝。 苗安童没有想到,他的人际关系广得连学校保安都认识他。保安看见安童扶着他颤颤巍巍走过来,赶忙上去接手,最后连假条都没有看到就把他们俩放出去了。 出租车司机看见这幅惨状,也有点不情愿。车里开着空调,沈桦南一直冷得发抖。“师傅,车里温度能不能高点?他发烧了。”司机把空调调成暖气,在镜子里看见后座的沈桦南,被吓懵了,把车速加快。 苗安童扶着沈桦南到了血液科,刚走进门,沈桦南迷迷糊糊好像还想对医生说什么,但是已经没有力气了。 “什么都别说了,先开个床号。”医生看见他这个样子,也吓了一跳,当时把他从医院送出去的时候,状态还是过得去的。 帮沈桦南挂完号以后,苗安童一直待到四点,已经快要到学校校运会集队的时候,如果再不回去,她就会被班主任发现自己私自离校了。 “你...是上次那位。”刘医生走出来。 苗安童就像看见教导主任一样紧张,猛地站起来。“你好...” 刘医生看见她这幅样子,觉得这女孩子真傻。“这样吧。你先回去,我会联系他家里人的,两次都麻烦你了。” “那他...” “你先把名字签了,我们好开个证明。现在还是很棘手的,其他事情要等他父母回来再决定了,总之你先回去吧,耽误你时间也不行。” 她歪歪扭扭的在纸上签了字,“不耽误不耽误...我...就在这里陪他。”苗安童很想哭,她怕沈桦南有一秒钟离开她的视线就会出事。 “你还穿着校服,现在这个时间没放学,你这样子跑出来,学校也不同意吧?” 苗安童用力掐着笔帽,不想让自己的眼泪流出来。 “孩子,回去吧,你现在帮不上忙的,还会让别人担心。”可是她就是不愿意答应。“你这样子,我要联系你们老师了。你要出了事情,沈桦南他也不会开心的。” 她抬起头来,可怜巴巴地问:“我可不可以看一下他。”她很害怕自己再也看不到他了。 “现在不行,会感染。”医生终于找到了能劝服她的方法,“感染了很难受的,会烧得更厉害。但你现在乖乖回去,帮他请个假,他休息好了很快就没事了。” 苗安童答应了,“那我现在就走。”她放好沈桦南的东西,用袖子擦了擦酸涩的眼睛,背着包走了。 ----- “沈桦南!...沈桦南在吗?有没有人知道他去了哪里?”班主任点名的时候发现沈桦南不见了。 苗安童慢慢地从队伍里走出来,把折成小块的医院证明递给老师。班主任疑惑地把纸打开,看见病危通知书上面已经写得很明确了。班主任紧紧皱着眉头,“今天早上看他还没事呢...你私自出校门了?”苗安童点了点头,眼眶红红的。老师已经没有理由再责怪她,只是拍拍她的肩膀以示安慰。 谢杨想问点什么,可是感觉在这个时候不太合适,而且她看见苗安童发红的眼眶,知道事情应该有点严重。 “好了啊!大家都到齐了,回班以后搞好教室卫生就可以放学了!”班主任的声音有点嘶哑,可能是在操场上呐喊了一整天的缘故。“苗安童,你跟我过来。” 苗安童静静地跟着老师进了办公室,整个教学楼还沉浸在校运会的喜悦气氛当中。 “医生还有没有说什么其他的事情?” 苗安童摇摇头。 “那他父母呢?有来吗?” 苗安童也摇头。 “唉,已经在学校出事过很多次了,家长会时他的父母也不来,我们没有办法了解他的详细情况,这次谢谢你了,不会给你下违纪处分的。” “病危通知书是不是说...他要快死了?”苗安童冷不防地问。 “噢...那当然不是这个意思了,只是说病情比较危急。” 她总算松了一口气,早上还在鼓励她跑八百米的人,怎么会马上就死了呢。她嘲笑自己的幼稚,但是想起沈桦南的样子,又很心疼。 ----- “嘟...”已经拨了三次,电话那头还是忙音,刘医生已经快没办法了。当他已经彻底联系不上沈桦南家里人的时候,突然电话铃声响了。 “啊...刘医生,对不起,刚刚没有准备好。”沈桦南的妈妈每一次接来自医院的电话,都会犹豫很久,她害怕那头又传来不好的消息,可偏偏每次都是噩耗。 “唉,你们也该回来了!他现在肺炎也并发了,高烧一直不退,我们已经尽力在挽回,能不能退下去只能靠他自己了,要是情况差下去,随时都可能...” 她听完以后,情绪是平淡的。她早就已经知道沈桦南熬不过这一关了,他已经忍受病痛太久,解脱了也是一种幸运。她答谢过医生以后,又转拨了爸爸的号码,马上给弟弟的学校请了假,当天下午就回到了深圳。 父母到达医院大门的时候,都深吸了一口气,如果可以,他们希望永远都不要再踏进这里,孩子所承受的痛苦,不要再发生在身边所有人身上了。 “妈妈,待会我们跟哥哥一起去吃饭,好久没见到他了。”沈华升拉着妈妈的手撒娇。 “好...但是现在不行,得等哥哥醒了。” 孩子天真无邪地笑着,父亲看着心疼极了,为什么他们一家人的团聚,居然是在这个地方以这种方式。 沈桦南一直在做一个很长很长的梦。 他小时候快乐的时光,检查出来生病的那一天,下班时间父母每天往医院跑的时候,他不断入院出院的情景,他回到学校同学都对他小心翼翼的样子。后来弟弟出生了,家里只剩下他一个人的时候,病房里只有他一个人的时候,半夜独自做竞赛题的时候。很多很多事情像走马灯一样闪现在他眼前。后来,他看见他以健康的身体入学了,却又突然间入院、留级,接着遇到了那个女孩子。她的笑眼,她的声音,她的气息,她头发上余留的洗发水香气,拥抱她时柔软的触感,她的温暖,她的泪水,她的倔强...他的世界里全都是她,只剩下她。 他就像一缕轻烟,飘到冷清的高处,唯有那里感觉不到她的温度。好像看见她低着头坐在医院的长椅上,不住地留着泪,仿佛能听见她抽噎的声音抽动着他的心跳。他知道她其实最执拗,表面是一副安静柔弱的样子,内心里其实翻滚着滔天巨浪。至少在沈桦南的记忆里,她只哭过给他看。少年突然想起她对他说「他是世界上唯一能陪着她的人」,想拭去她脸上的泪水,却发现自己离她很远很远,他们根本就不是一个世界的人。 ------ 苗安童找了很久才找到他的隔离病房,每天都会偷偷去医院看他一眼,她第一次有这种无能为力的感觉。即使跟他只隔着一面墙,一扇窗,一扇门,就算她大声呼喊他的名字,他也不会听到,不会像以前那样疲惫地睁开眼睛,给她一个回答。 沈桦南的家里人来了的时候,她真的很开心,偷偷地躲在角落里,看他的爸爸妈妈轻声跟他讲话,看他的弟弟蹦蹦跳跳地围着他们转。 “你说我们桦南之前生日的时候,我们都回来了,怎么没有想起来给他庆祝呢?”妈妈轻轻揉着他冰冷的手,对爸爸说。 “孩子也没跟我们讲,工作太忙,怎么就忘了。” “那等哥哥出院了我们给他补回来,我要送他老师教我们做的手工!”沈桦升的心里充满了期待,他距离上一次见到哥哥,已经隔了两个多月。 妈妈的眼泪已经忍不住溢出来,打到他苍白的手上,好不容易才过了19岁啊,怎么就忘了呢。 他们一起在医院里待了两天以后,沈桦南在第三天居然奇迹般地退了烧。他再一次打破了医生给他的预言,医生说他活不过一年的时候,他撑了那么多年;说他活不过一周,他马上就醒了。 他睁开眼睛时,第一眼就看见他的父母,还有累得睡着了的弟弟。可是他更想看见她。昏迷的这段时间,在他的记忆里冗长得可怕,就连苗安童的脸,都一时想不起来了。 他因为一阵阵的疼痛而痉挛,紧紧地抓着棉被,一声声低咳起来,他的妈妈马上出去找了医生。苗安童偷偷看见医生和护士焦急地跑进他的病房,然后关上了房门,她就连发生了什么也不知道,就是很不安。 沈桦南是在住院十几天后才彻底退烧的,神智渐渐清醒了,能勉强坐起来说话。医生给他的评价是:“这孩子没烧傻已经是个奇迹了。” “桦南,我们把退学手续办了,你跟我去广州。\"妈妈抓住他的手,像央求似的对他说。 “妈...你说什么呢...”沈桦南很明显不愿意。 “你不是一直觉得上学很累吗?那还不如回去好好休息。学校人多,你也容易受伤,一个人没人照顾,那咱就不读了啊!” 他一开始就是那样想的,可是不知道为什么,到了现在,学校里有他放不下的东西。“这个学期结束再说。”他的态度很坚决,他们不敢拒绝他,害怕情绪又会影响到他的身体,就暂时答应下来。沈桦南既没有跟家人去吃饭,也没有答应补办生日,他说他喜欢一个人静会儿,就让家人回去了。 ------ “嗨!感觉怎么样?”苗安童进来的时候,沈桦南还没有完全睡醒,但是看见她在,他就放心了。 苗安童打了一杯热水,递到他手上,细细打量他的样子。他瘦了一点,还是像以前一样好看,有点像精致的瓷娃娃。“那天,我真的跑完了八百米哦,一次也没有停下来过。”苗安童突然想起来这件事情。 “那就好。”他低着头微笑着,杯中热气氤氲,模糊了他的眼睛,“我梦见你了。” 苗安童兴奋地笑起来,“没想到你还懂惦记着我,不枉我对你这么好。你梦见我什么了?” “你在哭。”他用指甲刮着玻璃杯上的纹路,“我最害怕你哭。所以我舍不得你,就回来了。” 安童不是傻子,知道他在讲什么。她轻轻拨弄着沈桦南的留海,对他说:“那下次你再出事情,我就在你面前哭个半死,你就会回来对不对?” “那我是不是又惹你哭了...” 安童抵上他的额头,轻吻他冰凉的嘴唇,“所以你不能有事啊,你要是不在了,我怎么有动力努力啊。” “沈桦南,我渐渐发现自己离不开你了。” --- 邹晓晓也快要毕业了,苗安童觉得上次欠她一个人情,一定要找机会还给她。她每天放学依旧去沈桦南的病房里,给他带外面的饭菜,陪他聊天。 “你什么时候能出院呀。” “下周。”沈桦南停下手中的筷子。 “噢...不吃了?”苗安童看见他的饭菜只吃几口就停下来了。 “嗯,谢谢。” “是不是我做的不好吃?之前我去快餐店带的时候你可不是这样的哦。”她跟他开玩笑道。 他又抓起筷子,埋下头继续吃。苗安童发现他开不起玩笑,她说的玩笑话他真的会当真,而且很在乎。 “沈桦南,邹晓晓快毕业了,要不要送她什么?她上次帮了我们。” 沈桦南点点头,“知道了。” 他思考了一会,在一张纸上写下一串数字「6345519465820」,递给苗安童,“你帮我给她。” 苗安童觉得他也太不用心了点,“哎你怎么回事呀?她又没惹你,你怎么这么随便?” 沈桦南摇摇头,“你帮我给她,她就明白了。” 苗安童疑惑着把纸片收到书包里。 “你最近有认真听课吗?”沈桦南突然问起这个问题,苗安童诚实地摇摇头。 “可不可以帮我个忙?”沈桦南居然有事求她,让她很惊讶,当然是秒答应下来了。“我想听,帮我带笔记回来。你晚上在这里也闲着没事做,把老师讲的教给我。” 苗安童一愣,没想到他说的居然是这件事情,她自己都没弄懂,要怎么教他?可是那是沈桦南第一次开口拜托她的事情我,她无论如何也想做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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