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茂妈完全没有注意到林晓眼里越来越冷漠的眼神，自顾自地骂着林翠芝，冷不防就被一碗面条砸在了身上。 林晓一砸得手，不等许茂妈反应过来，跳下炕往外就跑，一边跑一边扯开了嗓子哭着喊：“奶，我知道错了，你别打我！我不敢拦着我爸妈离婚了，你们别打我！” “这个小贱骨头！”许茂妈一拍大腿，恨声道，“天生就是个讨债的！” 狠狠瞪了一眼张淑芬，“愣着干嘛？还不赶紧把她追回来！” 这个时候家家都吃早饭呢，谁家里都有人，叫那小贱骨头跑出去一嚷嚷，她们家面子都没了！ 张淑芬回过神来，哦哦答应了两声连忙要往外追。因为着急，差点儿被门槛绊了一下，一个趔趄就差点摔倒。她急的张嘴就骂：“臭丫头片子，还不赶紧回来！” 林晓哪儿会理她？ 一溜烟就跑到了大门外边。 正是六月里，刚收完了麦子，村里人一般都是刚天亮就起来，趁着太阳没出来的时候下地干活，图个凉快。这会儿，太阳升起来了，已经有人陆续从地里回来了。 张淑芬一追出来，就看见了。毕竟许茂这事儿干的不大地道，她也怕被人指指点点的，追了几步追上林晓，一把抓住林晓的胳膊就往回拖。 她常年下地干活，手劲儿大得很，林晓就觉得手臂上跟套了层铁箍似的疼，立刻就喊了起来，“大娘你别打我，救命呀！” 声音太过尖利，以至于很远的地方都能听见。走在道儿上的村民都不由自主往这边看了过来，就连村支书李万山的媳妇，都从院子里走出来了。 “呦，淑芬这是干嘛呢？”李万山媳妇今年六十多岁了，都是邻居，这些年了和林翠芝相处的也不错，看着张淑芬抓小鸡子似的提着林晓，有点儿看不过去了，“晓雁这是怎么了？” 她是村支书媳妇，张淑芬当然不敢得罪，陪着笑道：“这孩子没轻没重的，这不是么，我妈说她病了来看看，一进门就看见她把一碗面条给扔到地上了。我妈说了她两句，她就跑出来了。” 张淑芬一向会说话，三言两语的，就颠倒了黑白。 李万山媳妇年纪大，最是看不得人糟蹋东西，就皱起了眉头对林晓说，“晓雁儿，这可是你不对了。这才吃了几年饱饭哪？哪儿能糟践粮食呢。” “谁说不是呢？”张淑芬一边笑一边往回死命地拽林晓，“就这样她妈还不管呢。” “大娘你胡说！”林晓梗着脖子较着劲，两条细腿使劲儿蹬着，“李奶奶我没有糟践东西！她胡说，她胡说！她和我奶是来逼着我爸妈离婚的！” 许茂让他妈和他嫂子出头，不就是顾及自己的名声么？当了表子还要立牌坊？ 林晓打定了主意，婚是一定要离的，但是许茂，他也别想要什么好名声！ 这年头在农村，离婚还是个挺新鲜的词儿。闹出离婚的事儿，无论男女，都难免要被人指指点点的。 李万山一听林晓的话，就吃惊了，“晓雁丫头，你说啥？” 许茂算是十里八村有名的出息人了，原先在村子里头，人缘儿可是很不错的。他是高中毕业的文化人儿，可从来没有高高在上的架子，谁家有什么事儿求上去，都会帮忙。近几年出去了，可每回回村子里来，还和从前一样，见人就说话，没开口就先见笑脸儿，谁不说一句是个有大出息的啊？ 这么个人，会跟乡里的媳妇离婚吗？ 李万山的媳妇有点不大相信。 林晓一抹脸，额头上老大的一个包，青紫显眼，把李万山媳妇吓了一跳，目光就狐疑起来。 林翠芝是个疼孩子的，决不会把孩子打成这样儿。 正犹豫着是不是要再多问一句，许茂妈点着两只小脚出来了，指着林晓就骂：“作死的小贱骨头，跟你妈就没学过好的！调三窝四的玩意儿，哪儿像我茂儿的孩子！” 她豪横惯了，张嘴就骂，眼睛都没往李万山媳妇哪儿看一眼。 李万山媳妇有点儿不高兴了。她是村支书的媳妇，别说全村，就走到乡里也是挺有脸面的嘛。许茂妈这两年仗着儿子蹦跶的厉害，其实有个什么呢？说到底，许茂不也就是个教书匠么？许茂妈就能眼里没她了？ “哎我说老二家的（许茂他爸排行第二），可不兴这么胡说！”说许晓雁不像许茂的孩子，这不是给林翠芝扣屎盆子么？ 眼瞅着人越聚越多，张淑芬生怕许茂的事儿传出去，连忙拉了一把许茂妈，“妈，咱们先回去吧。”一边说一边给许茂妈使眼色。 “走走走，有什么好看的？”许茂妈扯着脖子喊了一声，知道大儿媳妇向来主意多，赶紧就跟着张淑芬往外走——搁着她的脾气，就算打一顿，也能把林翠芝打走了。可她茂儿说了，这离婚的事儿啊，得悄悄的来，不能叫人说道他是陈世美呢。 想到儿子说的话，许茂妈也不愿意再纠缠下去，骂骂咧咧地跟着大儿媳妇走了。 她一走，李万山媳妇才拉着林晓问道：“晓雁儿，这话可不兴瞎说！你听谁说的，你爸妈要离婚？” “我才没有说瞎话咧！”林晓故意指着自己上的包，“我爸爸昨天回来自己说的！您瞧，他还把我打了呢！” “这……”林晓的伤不是假的，李万山媳妇拍了一下大腿，：“这是做了什么孽呦！走，咱赶紧去看看你妈！都散了吧，散了吧啊！” 把围观的人轰走，李万山媳妇忙拉着林晓进了院子。 如果是平常，林翠芝早就迎出来了。可这会儿，却不见她人影。 李万山媳妇心里就咯噔一下，赶紧迈步进了屋子。 屋子里边，林翠芝正在坐在地上，一手扒着炕沿儿，一手捂着脸哭。她身上一件儿半旧的藕荷色汗衫已经被扯开了俩扣子，脸上还有个清晰的巴掌印，一看就知道，肯定是许茂妈打的。 “妈，妈！”林晓着急，赶紧过去扶起了林翠芝。 “哎呀，晓雁妈，这是怎么话说的！”李万山媳妇放眼一看，屋子里头乱的很，被窝褥子都被扔到了地上，被窝底下，还露出了半个海碗和几根面条。 李万山媳妇生气道，“就算要离婚，也没这样的！这，这不是摆明了不让你们娘儿俩过日子了吗？” 就没见过这样的！ 李万山媳妇帮着把被窝褥子捡了上去，又给收拾了一下屋子。这其间，林翠芝始终哭着。 “晓雁妈啊，你也别哭了。兴许，她爸爸就是一时有什么事儿，才这么说了一句呢。你想啊，男人在外头也有受气的时候。那回来不跟你们撒气，跟谁撒气去啊是不是？没准过两天就好了呢！” 林翠芝抬起了眼皮，摇头哽咽道：“不是，不是气话。” 夫妻这么多年，她多了解许茂啊！那男人，心里头刚硬着呢。 他说要离婚，就是一准儿要离的。 林翠芝就觉得，往后的日子似乎都看不到头儿了。 “妈。”林晓在她身边，轻轻地抱着她的胳膊，“你别伤心，没了谁都能过日子。往后，你还有我呢！” “翠芝你瞧瞧，这丫头都比你明白！”李万山媳妇就感叹了一句。到底是家务事儿，也不好多说什么，又劝了两句不咸不淡的话，就走了。 林翠芝擦了擦眼泪，把女儿抱了起来。 林晓：“……”她这句身体有点儿瘦，林翠芝抱着她，还真是轻而易举的。 “晓雁，妈真离了婚，你跟着妈吗？”哭了一场闹了一回，林翠芝这会儿总算是要接受命运。 “我跟着吗！”林晓大声道。 不过，从村里头闹开了，许茂名声也没什么影响。林晓记得的，这个时候，许茂的新欢已经怀孕了，俩人奉子成婚。要不，他也不能这么突然就要离婚来。 “妈，咱们去找他！”林晓眼里闪动的光亮，“他不就是怕人说么，咱就去找他！” 至少，不能让妈妈这么不明不白被抛弃。许茂能上大学，还都是林翠芝做纱活支撑呢！既然一定要离婚，起码要得到最大的利益！ 林翠芝还在犹豫，“这，这好吗？” “有什么不好的？”林晓劝道，“咱们到爸爸的学校去找他，也让人都知道，他还有您和我呢！” 这话触动了林翠芝。从许茂上大学后，一直到他工作，她都窝在村里头。不是没想过跟他出去，可是许茂嫌弃她是个农村的妇女，觉得她说话做事都小家子气，不愿意。 “好，妈带你去找他！”林翠芝下了决心。不管怎么说，她要去城里见一见许茂，要问清楚了，他到底为啥要离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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