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回到家,温向平就把信封拆开,里头是一封信、一张单子并一个小袋子。 温向平展开信读道, “温知秋先生,对于您的要求我当然没有任何异议,您的作品值得我用时间和耐心去等待。跟信一起寄到的,是上一次那五个章节的稿费。 “另外,我还随信寄去了一张邮票集,里面的每一张都是我亲手收集的,能否请您以后给我寄信时都使用这其中的邮票呢?我想要您亲手使用过的邮票,这对于一个忠实读者来说真是再好不过的礼物了。 “罗家和敬上。” 这罗副编还挺会说话的,明明是知他没钱买邮票才给他寄过来这些,面上还能把他捧的高高的,怪不得年纪轻轻已经做了二把手。 温向平拿起小袋子,拆开以后,数枚精美的邮票被固定在一张纸笺上,数一数,一共有六枚。 “爸爸,好漂亮哦――” 坐在他身边的甜宝看见邮票惊呼道,随即小心翼翼的问道, “爸爸,我可以摸一摸它么?” “甜宝――” 温朝阳不赞同的拉了拉甜宝,那么小巧漂亮的东西肯定很贵,万一甜宝不小心碰坏了怎么办。 温向平摸摸甜宝和温朝阳的小脑袋, “没关系,爸爸也是第一次见这些漂亮的邮票,我们一起看,摸一摸当然也是可以的,只要不弄破就没有问题。” “甜宝绝对不会弄破的!” 甜宝连忙保证道。 “好――”温向平把两个孩子放在椅子上,自己站在他们的身后,一起欣赏着桌面上的六枚邮票。 “这是什么,爸爸?” 温朝阳指着其中一张问道。 温向平看了看。 邮票上,一条碧绿的河水蜿蜒在蓝天之下,两岸种满了枫树,枫树橙红似火,渲染成一片,连天边都染上色彩,左下角是油墨印着的“18分”字样。 看来他也没说错,罗副编还真的挺有钱。 温朝阳的手指头指在枫树上,温向平微微思索了一下,回答道, “这张邮票里面是枫城的标志景象,枫城座落在南省,南省在并城南边很远很远的地方,枫城之所以叫枫城是因为满城遍地是枫树…… “你看,这条河两岸红似火焰,绚烂热烈的就是枫树。枫树在春夏的时候,还是像其它的树一样,都是绿色的。然而一到秋天,枫树就将它积攒了两季的能量通通释放出来,所有的叶片飞速转化成热烈的红色…… “人们可以在树下铺一块布,拿出自己带来的食物,坐在枫树下,河流边,在微风拂拂,枫叶摇曳,波光粼粼下享受着食物的香气……” “哇哦――” 两个孩子发出赞叹的声音, “整个城市都种满了枫树,等到秋天的时候一定很漂亮。” “爸爸,我们也可以去么?” “当然可以。” 温向平颔首,眼神里满是笑意, “到时候我们一家六口人一起去。” “爸爸,这是我们的西山么?” 温朝阳又指着一张邮票问。 温向平仔细的打量了这张绘有山巅入云的邮票,想了想道, “不是的,我们家附近的西山虽然高,却也没有高入云端。 “你瞧这山周围云雾缭绕,山上植被丰茂,还有仙鹤飞绕其间,应该是个有神话传说的地方。 “再加上整幅背景呈赭黄之色,一派仙气禅意,在爸爸的印象中,只有蓬山最符合这般特点,所以爸爸觉得应当是蓬山。” 前面说的还有几分道理,后面就全是瞎胡扯了。 温向平之所以认得出来这山,完全是因为他曾去爬过这座山,还曾在山脚住了一个多月。 温朝阳却十分信服的点点头,崇拜的看着温向平, “爸爸,你知道好多东西啊。” 温向平毫不心虚的笑,拍拍儿子的肩膀, “人如果去过很多的地方,见识过不同风土人情、山峦河道,自然就会知道很多了。等将来如果我们有机会,可以去看一看这座蓬山,是不是跟这张邮票一样。” “好诶!” 甜宝欢呼道。 温朝阳却有些好奇, “爸爸去过很多的地方么?” 温向平笑着摇摇头。 “那是怎么――”知道这么多的呢? 温向平从桌上摞着的一摞书中抽出一本,翻到折角的一页显示给两个孩子看。 “钱财和遥远限制了我们去更多的地方,见识更大的世界,但是书却为我们铺成一条坦荡的大路同样外面的世界、外面的风土人情。” 眼见温朝阳没有表露出任何抗拒的心思,温向平心里悬着的石头终于落地,他指着书页上的一张插图给孩子们看, “看,我们足不出户,就可以通过书见识到首都的建筑是长这个样子的,这是不是一件很有意思的事情。” 甜宝似懂非懂的点点头,温朝阳却显然是听懂了,面上一副思考模样。 温向平见好就收,点到为止,把邮票夹在了这页书里, “剩下的我们等会儿再看吧,妈妈和姥姥应该已经做好饭在等着我们了。” “好。” 甜宝乖乖应声,摸了摸小肚子,软糯道, “爸爸,饿了――” 温向平一把把女儿抱起来, “我们家甜宝怎么能被饿着呢,我们快出去吃饭!” 甜宝不忘记哥哥,叫道, “哥哥!吃饭!” “诶!” 温朝阳自个儿从椅子上跳下来,牵住温向平的手,父子三人一同出了屋子。 饭桌上,苏承祖夹了一筷子土豆,吃完评价道, “今天这土豆做的不错,红枝今天手艺有长进。” 李红枝嗔他一眼, “这哪儿是我做的,这是玉秀做的,我就熬了个稀饭,热了个馒头。” 苏承祖一噎,埋头喝稀饭。 众人看的心里暗笑。 饭吃到结尾,温向平放下筷子,对苏承祖和李红枝说道, “爸、妈,我之前的稿费下来了,打算明天去一趟城里把钱取回来,顺便带上玉秀和两个孩子。” 苏承祖诧异的一挑眉, “真有人要你写的东西?” 李红枝连忙暗里照着苏承祖胳膊掐了一把。 温向平夫妻俩瞧见了,不由得失笑。 李红枝瞪了苏承祖一眼,转而对温向平露出一个笑, “别听你爸的,你爸就是嘴上不好听,心里也是为你高兴的。” 温向平点头, “我知道的,妈。” 李红枝又有些担心, “你去城里还带上玉秀和孩子们,是不是坐车要花不少钱啊?要不,你自己去就行了,反正玉秀和孩子们去也帮不上你什么忙。” 这回轮到苏承祖瞪她一眼,绷着脸道, “既然都挣了钱了,还怕带媳妇儿孩子去城里花的那点坐车钱?去!都带上去!” 温向平麻利应是。 甜宝拉着苏玉秀问, “妈妈,城里是哪儿啊?” “这个……” 苏玉秀语塞,她长到这么大也还没去过城里头呢。 温向平连忙帮妻子解围, “甜宝明天去了亲眼瞧瞧就知道了。” 温朝阳也问道, “爸爸,我们明天是要去坐汽车么?” 温朝阳还从来没见过汽车呢,最多就是听赵队长媳妇从城里回来以后,跟他们形容了一下,据说是“轰隆隆”的很大声,又很颠人的。 温向平笑着回答道, “是啊,我们明天去城里和从城里回来的时候都是要坐汽车的,来回要花四个多小时,累人的很,不然爸爸就把姥姥姥爷也带去了。” 李红枝听了连忙摆手, “不用不用,我们这两把老骨头都这个年龄了还有什么可跑的,你带上玉秀和两个孩子去就行了。” 苏玉秀听了嗔一句, “妈――” “行了行了――” 苏承祖摆摆手, “既然明天要去城里,今天就早点睡,我明天帮你们去赵队长那儿请个假。” “诶。” 天色已经黑沉,甜宝却还在被窝里翻来覆去,激动的睡不着觉。 “好啦好啦,” 苏玉秀无奈的把甜宝抱进自己怀里, “现在不许再动了,快睡觉,不然明天去城里玩的时候都没精神,看你后不后悔。” 甜宝一听,连忙绷直了身子,小手捂住亮晶晶的一双眼, “甜宝已经睡着啦――” 温朝阳却很不给面子的喷笑出声。 甜宝惊呼一声,委屈的对苏玉秀说, “哥哥也没睡!” 眼见一场兄妹阋墙就要发生,大家长温向平站了出来, “好了,听妈妈的话,都乖乖睡觉!妈妈负责监督甜宝,爸爸负责监督朝阳,谁再不睡觉,明早起不来床,我们就抛下他自己去城里了。” 温朝阳连忙表态, “我马上就要睡着了。”说着一闭眼睛滚到温向平的怀里。 他还想去见识一下汽车长什么样子,城里是不是和大河村一样呢,这么难得的机会他可不想错过。 温向平搂住儿子,长腿一抬就轻轻固定住了儿子的腿, “好,爸爸作证,哥哥现在已经乖乖睡觉了。” 甜宝一听,跟着闭住眼睛,拉着苏玉秀的手搁到自己肚子上,连声催促, “妈妈、妈妈,甜宝也睡了!” 苏玉秀失笑,顺着女儿的力道轻轻按住她, “好,妈妈也作证,甜宝也已经睡着了。” 夫妻俩相视一笑。 …… 第二天一早,天色尚暗沉,温向平和苏玉秀已经从炕里爬了起来。 眼下已经是十月份,天气已经带了寒意,凌晨尤甚。 夫妻俩先把自己收拾好了,温向平打了一盆热水进屋,苏玉秀这才叫两个孩子起床, “朝阳、甜宝,起床了,咱们该出发去坐汽车。” 温朝阳和甜宝本来还睡眼惺忪,哈欠连天,一听到要出发去坐汽车,立马精神起来。 “坐汽车!” 甜宝兴奋的叫道,随即被苏玉秀压了下来, “小点声,姥姥姥爷还在睡呢。” “哦――” 甜宝懂事的点点头。 一家四口很快收拾好,简单吃了点早饭,迎着冷风走在坎坷不平的土路上,一路走到了汽车站。 温向平颠颠怀里的甜宝,指着车站里的一辆辆汽车, “甜宝快看,汽车。” 甜宝惊叹的打量着一排的汽车,小嘴惊讶的圆张,她从来没见过汽车,更别说一下见到这么多的汽车! 苏玉秀和温朝阳也很激动,只不过年龄大些,不像甜宝那么外露罢了。 “走,我们去买票。” 温向平带着妻儿登上一辆蓝色外壳的汽车。 汽车里头比外头暖和很多,却也很闷,汽油、脚臭和各种食物的味道混合在一起充斥着苏玉秀和两个孩子的鼻腔。 温朝阳还好,只是把围巾往上拽拽,挡住鼻子。 “爸爸――” 甜宝拽拽温向平的衣领,已经有些委屈巴巴。 温向平拍了拍甜宝,安抚到, “甜宝先忍一忍,可以么?” 甜宝虽然难受,还是懂事的点了点头。 温向平掏出几张毛票递给坐在司机旁边的售票员, “两个大人,一个八岁的孩子和一个三岁的孩子,往城里头去。” 售票员是个年轻的姑娘,脸上却已经有了沉沉暮气。 她眼皮懒洋洋地抬了抬,扒拉过毛票,在手指上唾了一口唾沫点了点,声音也懒洋洋的很, “大人一张四毛,孩子一个半票一个不要钱,一块正好啊。” 然后在一个小本上撕了两张纸,又在旁边的小本上撕了一张,把钱塞进腰前挎着的小包。 温向平接过来点了点,确认无误后道了谢,然后带着妻儿找到一个窗户边的位置。 汽车上的位置一排四个,两个在一边,中间是一条狭窄的容人穿行的过道。 他们来的时间还算早,车上还有一些空位,等到待会儿,后上的人花同样的钱也只能站着或是坐在过道上了。 温向平让妻子抱着甜宝坐在窗户边的位置,自己抱着温朝阳坐在他们外边。 温向平又把窗户拉开一条缝,又把女儿脖子上的围巾给她裹好,挡的只露出一双眼睛。 “爸爸――热――” 甜宝不舒服的扯扯围巾。 温向平便又给她松了松, “好了,就这样,不然吹着冷风怕生病。” 苏玉秀一听,连忙按住女儿的小手不让她再扒拉。 温向平又问温朝阳, “朝阳,你难受么?闻着油味想吐么?” 温朝阳摇摇头, “我还好。” 温向平放下心来,又问, “玉秀呢?” 苏玉秀摇摇头, “我也没事儿。” 温向平温柔颔首, “汽车要一会儿才开,困了就睡会儿。” 温向平顿了顿,又补充一句, “等车开的时候我叫你们。” 温朝阳和甜宝听了这才放心下来,一大早就起了床,又走了一个多小时近两个小时的路,他们也确实累了困了,于是倚在父母温暖的胸膛里不一会儿就入了眠。 “你也睡会儿?” 温向平问妻子。 “不用了,” 苏玉秀笑道, “我都这么大的人了怎么还能跟娃娃似的。” 温向平睨她一眼, “睡觉跟大人还是娃娃有什么关系。” 苏玉秀只是笑。 她想陪他一起醒着,一起拥着睡觉的孩子,一起等着车开。 虽然她学不来女知青的文艺,但这也算独属于她的浪漫吧? 不多时,车上果然人多了起来,甚至整个过道都坐满了提行李的人,车上的味道也浓郁了起来。 “爸爸――” 温朝阳在喧闹中醒来,揉了揉眼睛, “汽车要开了么?” 温向平失笑,这孩子,心里就惦记着这事儿呢。 “你醒的正是时候,马上就要开了。” 瞌睡虫刹那间飞了个精光,温朝阳坐在爸爸腿上小小的伸了个懒腰,好奇的打量着车里的乘客, “爸爸,好多人――” “是啊。” 温向平微笑颔首。 点火机咔嚓嚓的响了两下,发动机跟着发出了轰鸣。 温朝阳惊讶的睁大了眼睛。 刘奶奶说的果然没错,汽车真的是轰隆隆呢! 苏玉秀见状,连忙晃晃怀里的女儿, “甜宝,快起了,车开了,甜宝。” 甜宝慢悠悠的醒来,听见发动机的声音吓了一跳,随即问, “汽车开了么?” 话音刚落,司机一踩油门,汽车缓缓启动了起来。 “哇――” 温朝阳和甜宝惊讶的看着窗外,甜宝惊讶的叫道, “爸爸,窗外面的树在走诶!” 食指竖在唇前,温向平示意女儿小声, “不要吵到其他人,有话轻声说,爸爸妈妈离你们这么近,能听见的。” 甜宝连忙捂住自己的嘴巴,一副犯了错的可怜模样。 温向平看的心软,摸摸女儿的脑袋, “做错了,改正就好了,不用这个样子。” 苏玉秀抱着女儿看向窗外,小声道, “妈妈也看见了,树确实在往后走呢。” 温朝阳也倾身去看。 温向平笑道, “我们现在是往城里头去呢。” 汽车一路向并城开去。 通往城里的路并没有经过修建,仍然是磕磕巴巴的土路,这会儿的汽车座椅也没有柔软厚实的垫子,而是坚硬硌人的塑料椅。 一路上颠颠簸簸,好几次都把两个孩子垫的差点飞起来。 两个孩子坐在父母的腿上,丝毫感觉不到屁股被硌的生痛,反而觉得有趣极了,一路上看着外面单调的景色也觉得欢喜。 两个孩子都是懂事的,在温向平说了一次后,一路上都安安静静的,只欢喜极了的时候会扑在父母怀里耳边轻声诉说着自己的开心。 苏玉秀长这么大也是第一次坐汽车,本来也觉着新奇极了,只不过到底是大人了,看着外面一路孤零零的树木和灰扑扑的建筑很快就感到了疲倦,渐渐眼皮打起架来,只是还在兀自强撑着搂着怀中的甜宝。 温向平见状,伸手将妻子揽考在自己的肩膀上。 “向、向平――” 苏玉秀羞涩的就要坐正,却被温向平略带强势的按在了自己的肩膀上, “睡吧,到城里还要半天呢,有我在,安心睡吧。” 在丈夫温柔的声音里,在他温暖坚实的臂弯里,苏玉秀身子放松下来,阖了双眼渐渐入睡。 妻子在肩头安睡,孩子在膝头欢笑,这真是温向平三十多年来梦寐以求的生活。 在闷热拥挤的汽车上,温向平的身躯仿佛是一道坚实的分界线,将外界的喧闹纷杂通通隔绝在外,为自己的妻子儿女隔出一个安静祥和的伊甸之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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