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光将两道人影斜斜投在白墙上,因角度之故,影子相贴,仿佛亲近了许多。 秦茉一身烟紫轻罗衫镀着淡光,更显纤腰细细,不盈一握。她从容非那句抱怨中品味出撒娇的意味,心中暗乐。悠然抬目,撞进他的幽深眼眸,她淡笑道:“又怎么了?” 容非不过一时愤然,自知失言,却圆不回来,干脆破罐破摔:“姑娘忘恩负义。” “哦?我忘了谁的恩?负了谁的义?” “你……你明知我受伤、药膏用完,还丢下我不管不顾。”自暴自弃的容公子,连“丢下”这种词,也脱口而出。 秦茉傻眼,印象中,以类似口吻对她说话的,大概只有小豌豆那小不点儿。 眼前这昂藏男儿……忽然成了孩子?该不会是发烧,烧坏脑子了吧? 她皓腕高抬,陡然前探,覆在容非光洁的额上,嗯……是有点烫,但也不至于成傻子呀! 被她柔软细腻的小手轻触,容非整个人懵了,全然不理解她为何做出这大胆且亲密的举动。热流自体内翻涌至眉额,偏生她手心恰到好处的微凉,安抚了他焦躁难耐的心。 “你发烧了?”秦茉讪讪收手,惶惑俏脸透着似假还真的茫然。 容非方明白她此举何意,暗自咬牙——居然借奇怪理由摸我!她、她果然想撩死我!必须还击! 于是,他不甘示弱伸出宽大手掌,以掌心贴向她温润如玉的额头,沉嗓夹着微颤:“我、我没发烧,你呢?” “……”秦茉猝不及防,受他温热掌心一捂,两颊飞散出红云,心跳骤然停止。 什么跟什么啊!好端端的……为何要站在街上互相抚摸对方额头? 待他既得意又赧然地把手缩回,秦茉瞪了他一眼,嗫嗫嚅嚅:“我看你……怪怪的,以为你生病了。” 容非薄唇浅抿,心间酸意淡去,滋生出丝丝甜味。呵呵,她的确很关心他。 秦茉被他异样眼神扫得周身不自在,讷讷问道:“说吧!大下午堵在我家门口,有何贵干?” 他脸色微变,负气应对:“谁堵你门口?我出来散心,刚好路过!” 秦茉远在马车内看到他杵这儿翘首张望,懒得揭穿他,轻笑道:“既然如此,不打扰容公子‘散心’。” 她话音刚落,抬步便走,被他一手拽回,“且慢!” “有话就说,我还有事。”秦茉唇边勾起一抹翩然笑弧,对上他眼里局促的万点星辉,故意冷淡出声。 憋了四天的容非,原想正儿八经与她好好聊聊,劝她离开长宁镇避风头。他已决心向她坦白一半身世,并以贺家家主的身份接纳她。关于明面上的、众所周知的部分,他是时候坦诚。 然而见她满脸愉悦从贺老三家归来,手持一支稀罕的并蒂莲,他猜此花为贺祁所赠,本就窝火;再观她似乎急于去招待宋老板,心底酸涩与蜜甜来回搅和,最终化作杂乱滋味,肺腑之言欲说还休,如鲠在喉,难吞难吐。 “这并蒂莲……是贺祁送你的?”容非千挑万选,冒出一句莫名其妙的话。 秦茉疑心他吃醋,可他跟她好像没到随便吃醋的程度啊!转念一想,她恍然大悟——定是这人天生喜爱对称事物,相中了她的莲花! 身外之物,送他又何妨? 缭绕眼底的迷雾悄然散去,她浅浅一笑:“我自己采的,好看吗?” 容非微微一愣,怔忪眼光落在她如瀑青丝上,发髻所插竹节纹玉簪正是他亲手所修补。粉莲衬托下,她雪肌若映月,黛眉似远山,丹唇如含朱,自是…… “……好看极了。” 秦茉闻言,毫不犹豫将并蒂莲递向他,樱唇笑意吟吟:“喜欢?送你。” 见容非瞠目,她补充道:“那日你说我撩拨你,我听着生气,说话冲了些,你别往心里去,这算赔罪好了。” 她还不肯承认对他……?容非烦腻感去而复返,沉声道:“姑娘意思是,一切全是误会?” “当然,”秦茉无比笃定,“纯属误会。” 她见识过赵姨娘如何对贺三爷撒娇撒痴,如丝媚目随意一瞥,便是风情万种;纱绵柔嗓,一呼一吸都能透出无限诱惑,岂是她无意流露、似烟笼月的淡然可比? 容非显然不接受她的推搪说辞,张口欲辩:“依我看……” “我真不是有意!若存心挑逗,应当是这样才对——” 秦茉急急打断他的辨析,模仿赵姨娘一行一止,纤纤素手往上轻挑,以并蒂莲在他下颌轻轻一扫,水眸如含情般眨了几下,挤出娇声娇气的嗓音:“容公子,这花……你到底要,还是不要呢?” 绵软花瓣蕴含清芳,沿容非下巴滑向腮骨,挠得他心痒难熬。 外加那句慵懒魅惑的“容公子”,他目瞪口呆,险些化在她桃花眸潋滟出的融融秋波。 没撩?这下真撩了…… “我、我现学现卖,你千万别当真!”秦茉做出过态的造作之举后,自觉丢人,草草把并蒂莲往他手里一塞,清了清嗓子:“反正……归你了。”说罢,顶着密布绯云,仓促逃离现场。 渺渺如烟的淡紫纱衫披着阳光,从他眼皮底下掠过,消失在巷口拐角处。他呆然若失,心肝乱颤,热血鼎沸,自舌尖到心头,酸甜苦辣,不辨其味。 盛夏街角空无一人,墙角阴暗处的瞌睡黄狗,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百无聊赖晃了晃尾巴。 不知站了多久,容非勉强从她那软娇娇的媚眼中回过神来,拿捏双花并蒂粉莲,恨得咬牙切齿——她撩不死我不罢休! …… 东苑阁子,容非颓坐于方桌旁,以右手支脸,眼尾淡淡扫向窗外所对的书斋。 楚然为他沏了壶茶,将离水小半日的并蒂莲置于高瓶中,与几支荷叶为伍,霎时满室芬芳,凉意入心。 这珍贵的莲花明显为旁人赠予,对应秦家人谈及东家去了贺三爷家赏荷采莲,自然出于他念念不忘的姑娘之手,可公子为何闷闷不乐? 真是的……一声不吭跑镇上,住了大半个月。心仪人家,又得美人赠花,赶紧娶回去得了!装穷干嘛? 楚然在脑海中自行补了一套完整画面,忍不住劝道:“公子,杭州事儿还挺多,咱们是不是该考虑……?” “再缓两日,来得及。” 楚然叹息道:“小的多嘴多舌,您别见怪……两情相悦,早日定亲,岂不是更好?” 容非耳根发热,怒气冲冲地辩解:“别瞎扯!没有的事!” 她撩完又跑,谁要跟她两情相悦? 他心下忿懑,为掩饰骤然而来的窘迫,顺手拿起热茶直灌,烫得他喉咙赤痛,乍舌不已。 楚然揭破他的心不在焉:“公子就是嘴硬心软,巴巴在外头等一下午……” “哪有!我、我出去散心而已!”容非死活不认。 楚然打趣道:“散的心都回不来啰!” “乱嚼舌根!你以为我真不会削你?”容非恼羞成怒,抓起一空茶盏往他身上砸去。 楚然练过几年功夫,抄手接牢,上前将青瓷盏搁回桌上,避过他不解气的一踢。 二人自幼相伴,容非私下待他并无架子。此际见公子犯难,楚然不再笑他,关切问道:“您有何计划?总不能一直耗着吧?” 容非磨牙不语。 计划!计划全被秦茉那妖精打破了! 她明明就对他……却屡次否认,还拿花逗弄他!娇哼哼媚惑他!然后,没然后了…… 容非凿穿龈血,暗搓搓发恼,欲擒故纵是吧?欲拒还迎是吧?秦茉,你等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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