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女怔怔然望着他眉目沉静的脸，似是始料不及反应不来。半晌之后，她红着眼圈扑过去一把抱住了那个瘦削的身影，把小脸深深地埋进他的怀中，哽咽着大哭出声来，仿佛直要哭尽心中所有的害怕与委屈：“我还以为你要扔下我一个人……我还以为你再也醒不过来了……” 少年默然无言地亦回抱住了她，任她的眼泪打湿了一大片胸前的衣襟，良久之后，才终是哑着声音开口安抚她：“我不会扔下你的……我会一直都在你身边……” “你骗人！”雪陌早已哭花了脸，直哭得上气不接下气，却仍不忘和他算账：“你之前不但说话不算数，你还硬给我交代遗言！” “我……”少年不由得语滞，抿抿嘴角，却终是无言以对。半晌之后，他抬手摸索着抚上她的小脸，为她慢慢地擦眼泪，忍不住低声问询：“这一段时间里……你过得可还好？我昏迷的时候，有没有人欺负你？” 洞彻敏锐如他，自是清楚自己至今仍未死，伤势还奇迹般地渐渐好转，元气渐复，必是由于雪陌的缘故。 而她一个懵懂天真娇生惯养的世家小姐，竟能从地狱边界硬生生把他拖回来，不用问也知必是付出了极大的代价。 他不由得心下隐忧。 雪陌望着他关切疼惜的神色，联想到在云门的种种，心中忍不住委屈到了极点, 有一肚子的情绪直想尽数倒给他求得抚慰。但是话到唇边，望着他病弱苍白的神色，她却终是硬生生忍住, 把一双小手也默默背藏到了身后，咬着唇摇头否认：“没有。” 少年冰凉的指尖抚着她的脸，闻言沉默了良久，终是没有出言再问下去，只轻声道：“好。” 冬日里寒风刺骨，雪陌怕他身体受不住，便又扶着他回到屋中坐到了床上，把棉被一层一层盖到了他身上，同时把自己是如何求助云门，云夫人如何顾念昔日旧情，自己是如何用玄冰紫晶棺救回他的，磕磕巴巴地为他讲了一遍。 自是瞒住了那封彻底毁掉自己名誉的自陈书的事情。 少年默然听她讲述，并没有提出什么质疑，只是他听的时候，一直微微蹙着眉，也不知是究竟信了几分。 雪陌连编带蒙为他讲述完事情的经过，不由得忐忑地抬眼偷偷打量他的神色。见他一直蹙眉默然无语，不由得有些紧张，慌忙又补充道：“云姨母从小便待我极好的！我如今这般惹麻烦的身份，她不但二话不说就借给了我玄冰紫晶棺，还给了我好大一笔钱，让我以后可以和你找个地方好好安顿下来。如今没有仆从在旁伺候，也是我主动向云姨母要求的，毕竟要掩人耳目，有了仆从万一泄露了身份就不好了……而且这个院子也是极好的，所有的东西一应俱全，又安静又暖和，我一看便喜欢上了……” 少年听着她极力解释，纤长的睫毛垂落下来，只轻声道：“我知道了。” 他终究是放过了这件事，明知她有些地方在撒谎，却也不忍再深究质问，捅破那最后一层她不愿提及的纸。 就像她也从来不会在自己沉默的时候，不依不饶地追问自己心中在想什么一样。 雪陌见他似是相信了，终是略略松了一口气，而床上的少年却已习惯性地如往常一般朝她声音的方向伸出了一只手，等着她来握住，几缕墨色的发丝滑落到他苍白的脸前，衬得他整个人都安恬静弱，低垂着眉眼轻声唤她：“陌陌……” 他这般宁静温软，又带着一丝缱绻柔情的神色，也只对她才会出现。 然而雪陌望着那只苍白修长，指骨分明的手，却第一次不由自主地又微微后退了两步，竟是不敢回应他。 她一直背藏在身后的那双手，早已不复数日前的白皙纤秀，肤如凝脂。 而是因为洗衣做饭，劈柴提水的粗重活计，变得红肿皲裂，粗糙暗沉。暖和过来的时候，只要稍微一碰，那些皲裂出一条条细微殷红裂口的地方便开始痒得直疼，疼得钻心。 这样破败的一双手，她又如何敢放到他手中？ 少年久久得不到她的回应，伸出的手也不禁微微滞住，没有焦距的目光正落在她背藏身后的双手处，却什么也发现不了，神色亦不由自主地浮现了一丝疑惑担忧，禁不住轻声问她：“陌陌，你怎么了？” 雪陌望着他明明落在自己手的方向却毫无所觉的目光，心中终是忍不住一酸——明明发过誓好好爱惜他，照顾他的，而自己如今这般骗他瞒他，却不正是故意欺他眼盲吗？ 他是那般心气高傲的人，日后发现时，纵是不责备自己，也定是会觉得受伤难过的吧…… 自己这般瞒他，到底是不是真的为他着想？是不是真的顾及他的感受？ 雪陌红着眼圈纠结了半晌，终是打定了主意，咬着唇慢慢走上前来，吸吸发酸的鼻子，小声道：“我不瞒你了……但你也不要生气好不好？” 少年神色一怔。 雪陌不敢看他神色，掩耳盗铃一般闭着眼睛把自己红肿皲裂得不成样子的手放到了他的手中。 少年的指尖在触到她的手时便不由得微微一颤，还未等他出言，雪陌已然哽咽着坦白道：“我过得不好……一点都不好……云姨母不愿意收留我，也不愿意给我好一点的地方住，连好一点的食物都没有……这个院子又破又烂，到处漏风，根本没法住人，我还要自己劈柴，自己提水，自己做饭，自己洗衣服……冬天里的水冷得要命，我的手冻得好疼好疼……” 少年神色难言地微颤着指尖摸索着抚遍了她的手，终是忍不住把她紧紧揽在了自己的怀中，久久没有言语。 雪陌被他揽在怀中，却是忍不住抽泣起来：“你不要生气好不好……我不是故意想瞒你的，我只是不想让你担心……” “我又怎么会生你的气……”少年终于沙哑着声音开口，摩挲着她皲裂红肿的手，又是好半晌，才低声道：“无论你肯不肯告诉我，我都明白理解你的一腔心意……而你最终选择不瞒我，我却是真的极开心的……” 他顿了片刻，抿了抿嘴角，才又轻声道：“所以陌陌，日后无论发生了何事，都不要因为我看不到就瞒我好不好？……我之所以喜欢你……是因为，从第一天和你在一起，便觉得从未有过的轻松……就算是看不到你的表情，只用听你的语气，便可以知道你所有的情绪与想法。不管是你是高兴还是难过，是害怕还是伤心，你的语气中都从来不遮掩，从来都不用我去猜……” 雪陌听完他的话，眼泪更是忍不住大颗大颗地落了下来，她哽咽了好久，才抽泣着同样表明心迹道：“我喜欢阿夜，是因为……是因为你从来不会觉得我吵，只有你总是从来都不会厌烦，不会像别人一样敷衍哄我，一直都会认真听我说话……” 少年闻言一怔，虽是处境艰难命运缥缈，却仍是因她这般单纯孩子气的剖白忍不住柔和了眉眼，抬手去帮她哭得通红的小脸拭泪，慢慢地轻声道：“我又怎会觉得你吵……我只怕自己不能理解好你的情绪心意，委屈了你……” 而雪陌闻言，眼圈变得更红，却似是想起了什么，突然眼泪汪汪地问了他一句：“那你愿意娶我吗？” 少年闻言一愣，连帮她拭泪的手都僵了一僵，似是不敢相信自己听到了什么。 雪陌却是抹抹眼泪，神色带着一丝执拗认真，吸着鼻子道：“柳生和小姐的画本子里写，一个男子只有愿意娶一个女子，才是真的喜欢她，不然便只是个逢场作戏的负心汉。” 少年好容易回过神来，意识到自己没听错，竟是连呼吸都有些慌乱无措，从脸到耳根，都泛起了一层可疑的薄红：“我……” 雪陌却是小猫一般泪眼朦胧地望着他，似是有什么郁结难解而无法言说的心结，执拗而希冀地重复着：“你愿意娶我吗？阿夜，你愿意娶我吗？” 听着少女执拗而希冀的声声问询，少年红透了耳根，神情有些猝不及防的无措，刚腼腆地准备开口说什么，却蓦然听到一个年轻男子咬牙切齿的冷笑声从屋外传来—— “奸夫□□……真真是好不要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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