木头的?! 一个人长了木头腿?! 雪大小姐此刻若是能出声,只怕是要惊得当场尖叫出来。饶是如此,少年也感觉到她抓住自己胳膊的手猛然一紧。 少年忍不住微微叹了口气,解释道:“我的意思是说,那大概是义肢吧。” 义肢? 那就是说没有腿了? 雪陌想想一个人没有腿的样子,还是忍不住打了个哆嗦。 “害怕了?”少年很敏锐地捕捉到了她的情绪,慢吞吞地提醒她道:“那是谁当初骂人的时候还要让爹爹砍了我的手脚呢”。 雪陌忍不住朝他翻了个大大的白眼。 真记仇! 而少年却是径自语气淡淡地续道:“或许这就是他最开始没有像其他人一样笑话我的原因吧。我看不到他的腿疾不会嘲笑他,他同样也不会笑话我是个瞎子。” 雪陌一听他用“瞎子”称呼自己,登时有些炸毛,在他手上戳戳地写:不许说!会好的!而写完之后,她却是有些莫名其妙:面前的少年除了初见时被自己气急了承认自己是个“瞎子”,一向都没这般说过自己。他心气高傲,又抱着必然会复明的希望,是最不喜欢听到别人说他“瞎子”的,更遑论他自己说。 这是突然怎么了? “本来就是事实,只是我过去太一厢情愿不愿意面对。”少年纤长的睫毛垂落下来,面上却是一副不在意的态度:“就算是能攒够钱去清明谷,也未必能治得好。” 如今放弃了那一单,和老酒鬼一刀两断,内功夜夜反噬……大概是再也攒不够那笔钱了吧。 但是,他却连一丝后悔的感觉都没有。 等到把她好好送回家,他便可以无牵无挂地离开。 从此,天涯海角,再不相见。 雪陌不知道他心中所想,闻言又是瞪了他一眼,瞪完之后,觉得他看不到没什么效果,便又恨恨地跺跺脚,好让他听到,借此表达自己的不满,在他掌心龙飞凤舞地写:胡说!一定能治好!一起去长安看灯! 凭借蓝关雪堡的财力与实力,自己再好好求一求爹爹,还怕帮他治不好眼睛么? 而少年待她写完,却是仿佛不经意地反问她:“如果真的治不好呢?” 雪陌闻言愣了愣,在他掌心写了个“我”字,却不知再写什么好了——正如他说的,如果真的治不好呢?那怎么办? 想了半天,雪大小姐咬咬牙,终于还是继续写了下去:就把灯数给你听! 少年彻底愣住。 半响之后,他才微不可闻地叹了口气,心中却仿佛彻底放下了什么一般,平静地道:“无论能不能看见,我都不会忘记你的样子,这一点永远不会改变。” 言毕后,他却是把自己的手从雪陌手中抽了回来,明显是拒绝她再发表个人看法的意思,径自转身朝着马车走去:“我去给你找膏药。” 雪大小姐有点郁闷地看着他的背影,不过很快就又兴致勃勃地盘算起来:等到贴过膏药能说话了,除非他把自己的耳朵堵起来,哼!就不信他还能把本小姐的嘴封上! 两坨黑糊糊的膏药很快一左一右地贴在了雪大小姐的两颊,足足贴了有三天,而这三天里无论她如何耍赖不喝白米粥,最终还是委屈巴巴地捧起碗一天喝三顿。喝到最后,雪大小姐简直是看了白米粥便想打他,但又清楚自己打不过只能恨恨作罢。 到了第四日清晨,把膏药揭掉,果然是留下了大片黑紫靛青的印记,仿佛两大团丑陋可怖的胎记,从耳根直覆盖到脸颊,掩住了她原本明艳动人的颜色,变成了一个彻彻底底的丑丫头。 而那膏药确实是有奇效,不过三天肿胀已尽消,连骨头也不疼了,雪陌咿咿呀呀地试着说话,声音虽还十分含糊不清,却丝毫不打击雪大小姐重新开口说话的积极性。 她望着水中的丑八怪丫头,心中却觉得十分兴奋,边对着少年做鬼脸,边用含糊不清的声音迫不及待地道:“现概阔以此入咯嘛(现在可以吃肉了嘛)?” 可贵的是这般含糊变调的声音,少年竟然也能听懂,闻言伸手又摸索着确认了一遍,才终于应允道:“可以了。” 雪陌顿时如蒙大赦,嚷道:“窝又记重器狗头(我要进城去酒楼)!” “去酒楼?”少年犹豫了一下,才道:“我让赵叔陪你。” 雪陌诧异地看了他一眼,问道:“洗铺被窝气嘛(你不陪我去嘛)?” 少年闻言,抿了抿嘴角,却还是摇了摇头:“我不进城。” 雪陌闻言愣了愣,不知怎么的,脑海中不由自主地便浮现出这几日他赶路的情形—— 一路上他从不进城,也不住店,马车总是避开官道,在偏僻的山路上晃晃荡荡地走着,往往一整天也走不了几里路,而她每天一觉醒来,却总是惊奇地发现不知何时已过了一城又一城,远在上一城百里开外。 偶尔遇到山里的茶摊,他也从不会像寻常旅人一般去买一碗茶解渴,或者买块蒸糕解馋,而是只从干净的活水边取水,只吃马车上自带的干粮。 并非是买不起或者不舍得花钱的缘故,而是他仿佛戒备心很重,对马车外的一切都习惯性地远离并保持距离。 雪陌撇撇嘴,晃荡着他的袖子,开始不死心地软磨硬泡:“造苏空喇铺缩发,梦狗梦洗啦!窝笑里被窝驱嘛(赵叔从来不说话,闷都闷死啦,我要你陪我去嘛)!” 他一向是嘴硬心软,只要雪陌的要求没有到了非拒绝不可的地步,往往是禁不住她三两遍磨,便都依了她去。 而这一次,他却是少有地没顺遂她的心意,被她磨得狠了,才终是吐出了三个字:“不方便。” 不方便? 是怕看不到不方便么? “窝搭坐里大锁铺秋吼啦(我拉着你的手不就好啦)?”雪大小姐觉得这实在是算不上什么正当理由,当即讨好地拉起了他的手,保证道:“我耿庆铺爬里拢秋(我肯定不把你弄丢)!” 少年只摇头否认:“不是。” 只要她不介意与自己在一起不方便,他又怎会在乎那些不相干的东西? 只是有些只能在暗夜徘徊的恶鬼,一旦暴露在日光下,是会灰飞烟灭的…… “辣系费形木啊(那是为什么啊)?”雪陌闻言不禁有些委屈,撇着嘴抱怨道:“嘛像求怪套掐了,里且铺炫被窝环细环,窝都饱苦奈彻木求,肥气贴贴跟庆秀笑爬窝宽气奈了,套习够根庆笑喷洗啦(马上就快到家了,你也不愿陪我玩一玩,我偷跑出来这么久,回去爹爹肯定又要把我关起来了,到时候肯定要闷死啦)!” 少年闻言一怔,这才仿佛意识到一个事实—— 不过只剩两三天的时间而已了…… 两三天之后,她便会回到家中,重新做回蓝关雪堡的二小姐。 从此天南海北,再不相见…… 少年低垂着眼眸,面上没有什么表情,却是忽然用另一只手抬手带上了黑色的风帽,遮住了大半的面孔,也仿佛遮住了一切的情绪:“走吧。” 雪陌顿时呆了一下,忽然又同意了? 而少年却又已经开口道:“不去了么?” “ 汤兰气(当然去)!”雪陌回过神来,顿时欣喜若狂,喜滋滋地拉着他的手晃个不停:“阿夜翠搞了(阿夜最好了)!” 她发音含糊不着调,“阿夜”两字倒是咬得清楚,没有一丝错处。而她自己也显然认识到了这一点,惊喜之下,更是“阿夜阿夜阿夜阿夜……”地唤了许久,开心地笑个不停。 少年任她拉着自己的手晃晃荡荡地往前走,听着她一声声的“阿夜”,终是忍不住轻轻回握住了她的手,与她不知不觉间十指缠绕相扣。 若是能一直这般下去,该有多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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