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悠一路跑到她认为爷爷平日里最有可能去的书房,果不然,到了的时候,紧闭的书房门前正一左一右的站着两个家仆。她走近,气喘吁吁,语气生硬的道。“我要见爷爷。” 俩家仆看她一眼后,许是被她如此火急火燎的气势给吓了一遭,面面相觑之后,左边的才恭敬的说。“老爷有吩咐,任何人不得入内。” 本生心里就急的云悠眼前哪还顾得上这些繁缛,她脸色晦暗的睨一眼那说话的仆子一眼,右眼生生要喷出火来似的。 不再言费唇舌,抬脚就向屋里冲去,俩仆子想拦,却是拦不住的。 而这时书房内,正在同几位朝中臣僚商议要事的叶全忠,听见房门“哐当”一声响后,他的宝贝小孙女叶云悠便与门外那两个守门的仆子拉拉扯扯,吵嚷着进了屋。 双目快速掠过一丝惊色后,即不悦微沉。 他的小云儿还未出阁,怎能这样在众目睽睽之下与男子拉扯,就算是仆子也是不成体统的。 可是…… 这真真还是他头一回见着如此的云悠。 而那仆子两人见已到了主子跟前儿,心一慌,松开云悠,在地上跪了下来,低着头,慌慌张张请罪道。“小人拦不住二小姐,请老爷恕罪,请老爷恕罪。” 叶全忠那双精明的老眼轻轻扫过地上的仆子,便心中明了,嘴唇轻启道。“你们下去吧。”然后转过身,发现那几位看得有些傻眼的大臣,脸色不禁又深了一层。 哼,这帮没眼力劲儿的老崽子,以为不说话,他就猜不着他们心里在想什么了? 他们是从没见过他的宝贝小云儿就这样闯进来,但这值得他们如此奇怪吗?瞧一个个跟看什么稀奇古怪似的,那目不转睛的样儿,难道他们见惯了平日里规矩有礼的云儿,这下就不能接受了吗? 叶全忠在心里护犊子的想着,双眼有些气呼呼的瞪着,一股子的别扭劲儿。 他这当爷爷的倒是乐意见得很呐,毕竟这是他十六年来第一次见她如此有情绪的样子,叫他怎能不欢喜?从小他就嫌这个小孙女的性子,比起她那活泼的姐姐实在太过安静乖巧了,有时,他是真不希望她跟着自己这把老骨头窝在书房里看着一些有时连他都觉得无趣的书册,宁愿她跟着她姐姐一起去爬树打鸟,给他这个爷爷惹是生非,哪怕是上房揭瓦他都不管。 只望她能事事不要闷在心里,该说则说,当笑则笑,做一个小娃该做的“浑事”。 然而乐归乐,云儿这样毫不顾忌的冲进来找他,一定是有什么紧要的事,毕竟她从不会如此失礼莽撞。 想着,叶全忠又开始担心上了,三言两语打发走同僚,转而对云悠问道,一脸慈爱的笑意相比刚才送人时,柔和不少。“云儿,来找爷爷有什么事吗?” “爷爷,云儿真的不是爷爷的孙女,不是爹娘的孩子,不是姐姐的妹妹吗?”一口气还没喘匀,云悠就开口直接的问道,语气急切,已没有心思再去思考些委婉的词藻,她眼神激动,目光闪烁的看着面前的老人,却仍有迟疑。 听着她这似连珠炮的问题,叶全忠满脸的笑意瞬间僵在眼底,极为尴尬。他抿唇不语,低沉的眼神开始变得复杂。“云儿,这十六年来,你快乐吗?”缓缓张嘴道,他也不打算再隐瞒下去了,毕竟这是她迟早会知道的事。 云悠点头,眼泪在眶里打转。 正因为一直快乐着,她才会如此在乎,而越是在乎,就越害怕失去。从小到大十六年,她都没有离开过这座府邸半步,她无法想象,若有一天,她真的要彻底离开,与这里诀别,该是怎样的不舍。 叶全忠看罢,也面色欣慰的点点头,说。“既然如此,又何必再去在意呢?” “可是,云儿竟连自己的亲生爹娘是谁都不知道。”云悠声音哽咽的说。 叶全忠蹙着眉头,想了想,说,“其实老夫曾暗地里打听过你生父母的消息,可是都一无所获。”他忧心忡忡的看着云悠那充满期待的眸子在自己一番话之后很快黯然失色,便于心不忍。“云儿,老夫十六年前将你从猎场里抱回来的那一刻起,你便就成了这学士府里的人,老夫,你爹,你娘,还有你姐姐,我们都是你在这个世上最至亲至爱的家人,明白吗?”他语重心长的说,看着眼泪簌簌落下的云悠。 叶全忠这番话,让云悠不是滋味的心里更加泛酸了,她泪眼楚楚的点点头,说。“为什么您们要对云儿这么好?明明我跟您们一点血缘关系都没有。” “云儿,还记得你六岁那年,你姐姐从树上跌下来的那回吗?”叶全忠沉沉一声气叹。 “记得。” “老夫这辈子都不会忘记那一幕,你爬在床前,哭着嚷着要把自己的血给姐姐,说这样姐姐就不会痛了。”叶全忠一边回忆着,一边捻着胡须,颇有感慨的说。一双目光矍铄的老眼看着云悠,含带笑意,充满慈爱。“老夫还记得,当时你就这样把胖乎乎的小手伸到厨子面前,非撵着他要帮你拉一道口子。”抬起一只手臂比划着,说着,叶全忠忍俊不禁的呵呵笑了起来。 就是这样一个天真烂漫,重情重义的小娃,叫他怎能不疼爱呢? 虽说并非亲生,但一直都被他视如己出,捧在手心里的疼,将她与云嫱同等对待,这份感情早已不是那些莫须有的血缘能比拟的。 云悠看着叶全忠愣了一眼,她没想到爷爷还把这件事记着。现在想起,都是自己小时候不懂事的一股子傻乎劲儿,也不由抿嘴轻笑。 那时她看着云嬙从树上摔下来,一直哭着叫痛,摔破的膝盖也不停流血。于是她便以为只要把自己的血给云嬙,她就不会流血,不会再喊痛了…… 尤其是那个她认为是这府中唯一有刀的厨子,被她一个六岁大的小娃追着撵着给吓坏了,当场就跪在地上哭着向她讨饶。她记得,那时本来大家都是要顾着云嫱的,结果却因为她的捣乱,一个个哭笑不得,更乱了。 叶全忠见她总算是露出了一点笑容,心里终于放松之余,脸色却又变得凝重。他拉过云嫱的手,在椅子上坐下,说。“云儿,爷爷这辈子最大的遗憾,就是没能让你得到幸福。” 被叶全忠这么突如其来的一说,云悠转过脸,不明所以的看着他,眼角还挂着泪珠。 在云悠的注视下,叶全忠一脸神色更显局促了。 云悠看在眼里,似乎是心里有了预感,便说。“云儿这辈子最大的幸福就是能和爷爷姐姐在一起。” 叶全忠摇摇头。“爷爷虽然老了,但这双眼,还是看得清的。”他抬手指指自己满是细纹的眼角,然后放下,一脸愧疚的说。“你与太子两情相悦,你等了他九年,他也等了你九年。” 云悠没有说话,只是低着头看着自己的衣裳,安静地。 她并不奇怪爷爷能看出她与太子之间的那份情。因为九年太长,长到足以让一个人观察入微,长到她总是嫌它走得太慢,以至于她心心念念,无时无刻不想着要嫁给太子。而九年的时间也太短,短到他已与人为了夫,她却还来不及放下对他的一片深情。 “太子与你姐姐大婚那日,你还给太子的那块玉佩,其实是他赠与你的定情信物吧?”他担心的注视着云悠,小心翼翼的说道,生怕旧事重提再伤了她的心。 而云悠并未作任何回应,只是低垂的眼睑上的睫轻微的扇动了两下,又归于平静。 叶全忠见她不作声,便立马想词解释。“云儿,其实太子殿下曾多次向老夫亲口提亲,但没想到最后的圣旨上……” 叶全忠一张急口,可是还没说完,他的肩就被云悠轻轻抱住了,他一愣,到了嘴边的话就这样咽下了。 “爷爷,让云儿这辈子都陪在您身边吧,云儿不嫁了,不嫁。”云悠恍若自言自语的说着,将头窝在叶全忠的胸膛里,就如小时候一般,轻轻闭上眼睛,安心的闻着爷爷身上她从小就惯了的淡淡烟草香。 她像猫儿一样细声的呢喃,让叶全忠想到她小时候也是这样偎在自己的怀里,乖乖睡去,不由湿了眼眶。 他正想再说些什么,云悠就松开了双手,起身,站在他面前。“云儿与太子殿下的缘分已尽,所以姐姐的幸福便是云儿的幸福,云儿不遗憾。” 叶全忠抬头望着和平常一样乖巧的她,此时,他是多么希望她能使些性子。可从那眼中,他看到的却是无比从容的坚定,仿佛她真的放下了般。 …… 翌日,叶全忠起床更衣正准备出门上朝,这时一直伺候云悠的李嬷嬷却着急忙慌的跑了过来,说找不见二小姐,并将一封书信交了出来。 叶全忠接过书信,打开一看,便认得上面就是云悠的字迹。 他快速览过一遍后,五根手指不觉间将纸紧紧攥成了一团,眼一沉,他立马唤来管家福伯,命他集上府中所有的男丁,然后又简单吩咐了两句…… 他没想到,云悠竟会离开学士府,这个她生活了整整了十六年的地方。 她能去哪里?从小就被他视为掌上明珠的宠着,惯着,被这府里一大帮子丫鬟嬷嬷围着伺候着,没有被风吹过,被雨淋日晒过,哪怕连买个物件也从来都不曾亲自付过铜板。 就是这样没有独自一个人过的她到底会去哪里? 她不是说过这辈子都要陪在他这个老头子的身边吗? 可她这又是要去哪里? 来不及换下朝服,也打算出去一起寻找的叶全忠一时急火攻心,脚下刚踏出两步,便顿觉眼前一抹黑,没了知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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