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各人收拾好自己的铺盖,相约去职工医院体检了。喝过了昨天那一顿酒,今天他们彼此间的感情仿佛亲密了许多,依依不舍,相互交换着从别处听来的小道消息。哪个车间味儿大,哪个车间味儿小,哪个车间主任人好,哪个车间主任人凶……这些比较实际的东西。为彼此担忧着,俨然有了为兄弟姐妹两肋插刀的英雄气概。
范兵和刘静的关系仍然微妙,谁都没有戳破那层窗户纸,没有向更深一步发展,好像也没有彼此放弃。范兵怅然了,他不确定以后会是什么样的结果,因为从几次有意无意的试探来看,她和朱云龙之间真的不好说。谁知道命运会最终会将他俩带向何处呢!
12月1日,四十多个学生在班主任秋荣的带领下来到金润公司报道了。他们在金润公司人事部经理的引领下参观了生产厂区,并坐车到开发区公司新征的建设用地上煞有其事的“参观”了一番。诺大的厂区长满了杂草,新建的车间还没有建外墙,几十根铁柱子竖立在杂草丛中,像是哨兵般整齐坚毅。东南角是石棉板临时搭建的食堂,快到饭点了,工人们三三两两向食堂走去。听完人事部经理的富有激情的讲话,他们很是振奋,感觉来到金润那是最明智的选择,自己仿佛就是经理口中日后的那个主任班长什么的。
参观完毕,他们带着自己的物品随后勤部门主管到生活区等待分配宿舍。四人一个标准间,范兵,张建村,孔高正还有薛亮分在一间。于洪庆在他们隔壁,还有杨鹏。女生宿舍在前排,分配完宿舍之后他们依依惜别了班主任,只等下午上班后到公司分配车间。范兵从自行车后座上把被褥卸下来往床上一扔,找于洪庆抽烟去了。他们男生这排宿舍是新盖的,看着湿漉漉的墙壁,才从不久的振奋中回过神来,什么经理班长的,自己还没上岗呢,连干什么都不知道呢还经理班长呢。继而又恢复了那种等待的焦虑和不安。
吃过午饭,范兵他们早早的来到厂里,四十几个人很快就被几个车间“瓜分”完了,在车间主任带领下熟悉车间环境。
这可是全公司的大事,百十来人的厂子一下子多出了这么多人那还了得,顿时炸开了锅。生产车间基本上不缺人,一下子来这么多人干什么还真是有点手忙脚乱,可别出点安全事故。
厂子里原来那些个年轻的后生们眼睛不够用了,他们聚在车间门口贼溜溜的打量着从身边走过的每一个女孩子,生怕错过了这千载难逢的机遇。她们那见过这架势,不一会儿步伐就乱了套,不知该迈哪只脚,而且互相踩脚后跟了。看到这里他们又不怀好意的笑了起来,这一笑更让她们不知所措了,只能跑动起来去追赶上走在前面的男生。这一跑倒好,每个人胸前的小白兔跳跃了起来,他们笑得更欢了,口哨声都出来了。
要不是车间主任们板起面孔轰走了这群家伙给女孩子们解了围,说不定有些人要哭起来的。此刻除了这群女生,范兵心里对这些不恭之辈也是厌恶至极,可又无可奈何,他自己步伐也乱了呢。
经过两天安全和设备基础知识培训他们正式上岗了。
三天了,范兵不断地重复着搬袋子装车,再搬袋子再装车单一繁重的体力劳动,这和老师在学校里说的最重的活也就是开关阀门格格不入。三天来,范兵丝毫没有体会到工人这个身份带给他的优越感。更可气的是那个目光猥琐工段长赵小兵,竟然说这是为了磨磨他们的娇气,以后好当驴使。如果不是刚来再加上听说这个赵小兵和老总赵树人有些亲戚关系,范兵早就揍他一顿了。怀着这种想法的恐怕不止范兵一人。
范兵和于洪庆,刘静,张建村,张连波这几个同学都分在了一个车间。这个车间生产两种产品,一种是固体钠盐,一种是液体清洗剂溴丙烷。范兵他们搬的那些袋子就是钠盐成品,二十五公斤一袋。搬袋子是临时的,要发货装车怎么会不“锻练”新人呢。很快他们都分到了溴丙烷这个工段上,范兵所在的岗位叫洗涤工序,于洪庆,张连波所在的工序是精馏工序,刘静分在反应工序,张建村分在了一个三不管地带。因为生产溴丙烷需要使用来自隔壁清河化工厂副产的一种气体,所以张建村上班的地方也在隔壁,这就成了两不管的自由兵。工作环境相对较好不说,主要是没有体力活,让同学们羡慕的同时有从心底多了份嫉妒,虽然谁也没有说,无形之中在大家之间产生了一种隔阂。有点像阶级对立吧。
这里还有一个小插曲,范兵所在的洗涤工序相对而言比较自由,来到厂里一切都是陌生的,新鲜的,他很快就熟悉了工艺流程,也许是兴趣使然,根据产品流程范兵随性作了两首小诗。
你若是那热情奔放的反应釜,我愿做你身上的搅拌;你若是那芬芳四溢的正丙醇,我就是氢溴酸;蒸汽的推动,卤水的循环,让我们酿出荡涤身心的溴丙烷。
你是产品釜,我在精馏罐,蒸汽的煎熬让我焦灼不安,多么多么渴望进入你的心间。美丽的化验员,可恶的化验单,让我迟迟难以如愿。
顺便解释一下,前面一首写的是溴丙烷这个产品的反应生成。反应釜上按有一台减速机带动搅拌混合物料,正丙醇和氢溴酸两种原料在反应釜中通过蒸汽和卤水两种介质控制温度达到使其充分反应冷却的目的,此时的反应产物只能算做粗品。
后一首写的是对溴丙烷粗品的提纯过程。将溴丙烷粗品加入精馏釜中,通过蒸汽加温达到其沸点,然后实现纯品和杂质的分离。
这两首诗虽然写的是溴丙烷的两个操作工序,暧昧的成分居多,作为情书,婉转而富有情趣。
然后就是开启三班倒模式。范兵和刘静还是不咸不淡的交往着。
范兵的班长杨大勇,是比他高两届技校的高中生,个高肤黑,少年老成话语不多,腿脚麻利,从不计较干活多少,深得班上同事的喜欢,也被车间主任器重。他的师傅叫袁学武,二十五岁,中等身材,国字脸,鼻梁上架着一副原色金属眼镜,看上去文质彬彬。袁学武的母亲是小学教师,家庭环境熏陶有关,在母亲的影响下他说话条理清晰,为人正派有教养。在这些满嘴黄段子的老滩汉中间算是为数不多的讲理数的年轻人之一,起码给人的第一印象是一个值得信赖的人。
后来范兵能和杨大勇,袁学武成为好朋友也得益于他们的这些优点。
范兵每天的工作量不是很大,主要就是将反应完的产品抽到洗涤釜里用加入碱液的清水过滤一遍,将PH值调到规定范围内即可,每天的产量又不是很大,他自己估摸着每班八小时满打满算纯劳动时间也就两个钟头。剩下的时间除了干些上边临时分派的琐碎事外,他就帮着班上的其它同事干些力所能及的事情。
看着满眼的阀门和管道还有很多叫不上名字的设备,范兵还真有点急躁。让范兵感觉特别神奇的是真空这种东西,真空是个什么东西,竟然能够转移物料,不用泵子就能把物料抽过来抽过去,太神奇了。
期间,范兵也找机会帮袁学武干些其他的事情,如搬运,包装,维修什么的。虽然累点,但这些新奇的事物总能激发他的好奇心,而且干起来还有种似曾相识的感觉,看来化工技术含量还不低,范兵有些迷恋这行了。
袁学武也觉得范兵是个不错的苗子,脑子反应快,干活也麻利。两个人慢慢建立起友谊。
现在他们下班回到宿舍后聚在一起最多的话题就是自己车间的主任是个什么样的人,工段长是谁家的亲戚,化验员长的像头驴子,谁的绰号叫“一目了然”谁的绰号叫“路不平”,然后引起一阵哄笑……依身体缺陷起绰号,是清河盐场的老传统了,在这里几乎每个人都有一个“贴身”的绰号。就连他们的老总赵树人也不例外,他的绰号叫“老糊”,至于为什么叫这名字全凭个人理解。现在很少有人敢明着叫了。
吃罢饭宿舍里开始了吵吵嚷嚷的娱乐活动,打“够级”。六个打的,边上还围着几个看的,声音最高的还属张连波和张建村这爷俩,又拌上嘴了,这也成了俩人凑一块的必修课。
牌桌前,张建村和张连波正吵得不可开交。
“‘爪子’让我干活是看得起我,你想干还不用来。”说话的是张连波。
“他……他那是拿你当驴使……傻蛋。”张建村不甘示弱,这货说话有点结巴。
这是爷俩,同村的,论起来张建村叫张连波叔。此刻倒没看出尊卑来,张建村简直是大不敬。
他们所说的“爪子”(念zhaozi)是这些“高材生们”给工段长赵小兵新起的绰号,非常生动,贴合实际。
“你想当驴,没人要,锤子!”张连波也不甘示弱,“锤子”是他的口头禅,他钟爱这个词。不知是不是借鉴陈忠实老先生的那句“去他妈的锤子”,骂的有水平。
“狗……狗……也会坐在那里计数。”张连波学着张建村的口气,显然听张建村叫自己傻蛋他有些气急败坏。恐怕还有岗位分配不均带给他的心里不平衡吧,凭什么你张建村就高人一等混个计数的,而我却活该守着反应釜承受煎熬,再说你还叫我叔来。
“好……好好,好……你……你是傻蛋,我……我是锤子,你是……驴……驴叔,行了吧,大叔。”张建村笑着说。
“行个屁。锤子!”张连波被他这么一比喻,实在没话可说,最后憋出这么一句来,也跟着笑了起来。本来没什么深仇大恨,毕竟还是同村话说过就没事了,往后该怎么地还得怎么地。他一面叫赵小兵“爪子”,一面维护着赵小兵的颜面,很是有大不敬的味道。与其说维护赵小兵的颜面,倒不如说在维护他自己的颜面。
宿舍里其他人也被这爷俩逗得不亦乐乎,一局打完了。看热闹的开始起哄。
“开始了!开始了!你俩还来不,不来换人了?”
“来……来来!为……为什么不来?谁怕谁!”
“就是谁怕谁!村儿,坐过去,咱俩打对门儿!”
“对门儿……就……对门儿,你不用……不用想开点了!”
“谁不开,还不一定!别让着我!小样儿!弄不死你!”
“哈哈哈……看看……看……俺叔急了,哈哈……”
……
范兵也有必修课,去巩固自己的爱情成果。他和刘静虽然同在一个车间但没分在一个班上,所以除去各自上班八小时,睡觉八小时,剩下的八小时重合的几率实在少多了,范兵厌恶这熬人的三班倒。
随着两人交往的深入,范兵大体知道了了刘静的家庭状况,她兄妹三人,刘静老大。外公是上届村高官,父亲管理着村里的养殖基地,个人占股比例还不少,母亲是大队会计。刘静家庭境况远远超出范兵的想象,他不明白这么好的家庭条件,刘静为什么还要选择到偏远的化工厂来上班。
在这些光环下,他心里越发没底了,刘静对他的态度依旧不冷不热,不能不引起重视。
同宿舍的李素梅上班去了,今天刘静上零点班,也就是晚上十二点到第二天早上八点的班。范兵上白班,为了不影响刘静睡觉休息他必须晚上八点之前离开。
“当当当!”
范兵敲开了刘静的宿舍门。
刘静披着羽绒服给范兵开了门,然后半倚在床头,一句话都没说,扭头捡起床上的《女友》杂志心不在焉看了起来。范兵在对面的床上坐下,看着刘静,他的眼神充满了疑问。这是近来两个人见面时常有的状态。
“吃了吗?”范兵实在找不到更好的话题。
“吃了。”刘静继续低着头,回答道。
“吃的什么?”
“没什么。”
“那是没吃吗?”
“饭啊。”刘静语气有点不耐烦。
……
之后是长久的沉默。
范兵又问了些上班发生的事,刘静仍然以最简短的词语敷衍着,时间已到了晚上八点钟。
“我走了,你早点睡吧。”范兵起身告辞了。
“嗯。”刘静没有挽留的意思。
“哐!”范兵刚下台阶,身后的房门就重重地关上了,耳旁掠过一阵冷风。这门是风刮的吧,不然怎会这么响,是的,风刮的!
初冬的夜晚冷得让人不知所措,从刘静宿舍出来,范兵想找于洪庆聊聊天,可是于洪庆上班去了。于是裹了一下上衣去商店买了一包烟,回到宿舍抽了起来。他斜靠在床头,冰凉的被褥很长时间暖不了双脚,烟雾反复地赶出钻到鼻孔里的冷气。有些液体不自觉地从里面流出,范兵随手抹了一下,这是要感冒吗?
范兵和衣躺在床上胡思乱想,迷迷糊糊中感觉有人进了宿舍,原来打扑克的散了。张建村和张连波爷俩一前一后进了宿舍,一进来就翻箱倒柜,看到范兵床底的烟头,就像见了救星一样,蹑手蹑脚的走到床前在范兵身上摸索着。
范兵睁开眼看了看床头的闹钟指针已经过了十一点,随手摸出身子底下已经压扁了的烟盒丢给了他们。
两个人急急忙忙掏出打火机点燃了香烟,抽了一口很享受的样子,张连波多拿了两根夹在耳朵上转身走出了宿舍。张建村连续抽完两根香烟后才上床睡觉,他和范兵分在了一个宿舍。
经过两人这么一折腾,范兵睡意全无了。他欠了欠身子又点上香烟,抽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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