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谷镇好像永远是一副风雨欲来前阴沉难解的天气,在灰蒙蒙的墙上是灰蒙蒙的天。四周萦绕着的浓重的雾气只有在正午的时候,才会象征性地消散一点点。然后又会在夜幕降临前重又聚拢起来,成为人与人之间一道看得见的有形障碍。其实,古谷镇早就没什么白天和黑夜可言了。在千篇一律的一天天里,似乎也没什么特别重要的事情不得不做。
多年前,在年轻一代刚刚离开的那些岁月,古谷镇刚结束了一场史上最冗长繁琐的丧礼,即刻又陷入另一场没有死人的丧期的泥淖。泪痕似乎从未干过的母亲们整天百无聊赖地过着以泪洗面的日子。好像除了睡觉以外,她们唯一想得起来和感兴趣的事情就是哭泣。日复一日过分沉浸在悲痛中的她们,已经熟练到几乎可以用各种方式、以多种声调,把哭泣这件事提升到一个可作为消遣、聊以**的高度。
她们从不找人哭诉,因为每个人都有太多的眼泪和悲伤需要承受。于是,每个山洞前只属于她们的那棵守护千年姿势未曾改变过的月夭树,成了她们唯一忠实的听众。在那些不辨天日的年月,失去孩子的妇人们就像是被判了死刑的犯人一样,于静穆无声的月夭树下蹲伏着、等待着、抱虚假的希望。她们等待着孩子们的归期,也等待着自己的死期。在等待中,她们最大的希望就是在自己一命呜呼之前,孩子们可以活着回来——哪怕身体残缺不全。或者,至少在她们有生之年,孩子们的死讯不要传到古谷镇紧闭着的石门之内——这将是她们所能承受的极限。她们对于后者的期待甚至超过了对孩子平安归来的期盼。虽然从未有人主动提及,但是冥冥中,她们似乎很清楚自己曾经一度视而不见的孩子再也不会回来了。她们永远失去他们了,就像当年失去他们的父亲那样。
在某种程度上,他们对她们来说已经是一个个确确实实的死人了。基于这种情感,她们才能毫无顾忌地哭泣。但是下意识里,伤心的母亲们又拒绝这样去想。如果真像她们预感的那样的话——她们的孩子早已归于尘土,那么她们哭泣这件事本身就是一件荒谬到不成立的事情。因为如果她们活下去的唯一理由都不再存在了的话,她们又为什么还要继续苟延残喘地活下去呢?
在两种极端矛盾的思维交锋的起伏间,在理智与情感互不相让的相互碰撞中,她们几乎每天都要重新经历一次丧子之痛的折磨。假如她们的精力足够充沛的话,一天之内,那种神经质似的恶性循环就要来回好多次才会暂时消停一会。
在朦胧混沌的恍惚里,她们有时会忘记时间一样地在孤寂的石床上睡上好几个月。等她们终于意识到自己的肚子饿了时,才会慢吞吞地爬起来。拖着颤巍巍的身体,步履蹒跚、双目无光地走到月夭树下,用死白干瘦的双手随便从树上取下些许野果子充饥。狼吞虎咽过后,却从来不知道是何滋味。她们也从来不去动那些在月夭树上微微游动着的小海鱼。当饥饿的胃口得到满足之后,她们会继续蹲伏在月夭树下哭泣。直到一个月或者两个月过后、下一次困意来袭,她们才又会暂时停止流泪。如此反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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