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练刀的五年里，师傅还是没有传授段大虎高深玄奥的招法，只是让段大虎重复四个枯燥动作，突刺，竖劈，斜斩，回掠。刺一千，斩一千，劈两千，掠两千。
初日练刀恰好是大暑。
大暑过后是立秋。
这一练就是十年。师傅没有给段大虎置办练武的衣裳，他便始终光膀子练刀，这些年来，是越来越黑了，可刀法，远未入流。
白露秋分寒露后是霜降。
掠两千变成了掠四千。
冬去春来，大雁北归。这一年，段大虎已经十六岁。
师傅不想他一辈子跟着自己在这山上碌碌无为，知道段大虎爱看书，经常神往书中的世界。今年夏天，便偷偷从山下带回来了几本侠客笔记小说，段大虎才知道那个实实在在的江湖，不禁更加向往起来。
下山，也讲究的是个水到渠成。
三岁那年，段大虎是一次被偶然带上山来的。当时段大虎正在跟着野狗抢食吃。段贵仁看段大虎骨骼清奇、器宇轩昂、且有慧根，乃是万中无一的武林奇才，所以就收留了他，直到今年已经过了整整十三载春秋。
这一日，正值清秋。
终南山上银杉落叶，遍地金黄。微风一卷，漫天都是姹紫嫣红。
段大虎抽刀舞向落叶，刀气卷起一地萧瑟，无边落木萧萧而下。可终究没吃饭，脚步虚浮，几刀下去就已经饥肠滚滚。
趁徒儿不备，斜刺里，师傅的一脚终于还是踹了过来。师傅的至理名言是：行走江湖，吃饭拉屎都要保持警惕，别人可不会因为你在拉屎而不杀你。因此，他常常趁段大虎不备下一些狠手，一次一脚踢在段大虎的屁股上，曾硬生生磕掉了段大虎两颗乳牙。
可这一次，蹲地上的段大虎身体一阵左右摇晃，就是不倒，直至原来姿态，丝毫不差。
师傅讶异咦了一声，问道：“这是？”
段大虎挠了挠被他踹中的肩膀，一脸无辜道：“山上庙中新搬来了座大钟，每日早晨和尚总要敲钟十下，我就看它如何停下。这几日日日看，就悟得了这个道理。”
师傅的眼中闪过一丝赞赏。
“再来一次。”师傅抬脚还要再踢，段大虎已经嗖一下跑远了。
远处是他的“坐骑”青牛。
段大虎斜斜坐在青牛上，手中却拿了一本禁书，贴上了《道德经》的封皮，看得津津有味。这终南山上的小道士们遇着了他，明面上总要喊几句师叔。段大虎都笑着一一点头，看见不顺眼的中年道士，也会摸着他的头说上一句：“小师侄，你都长这么大了啊。”
道家重传承，全真教虽然人丁单薄，但创教时间久，自然辈分就高，中年道士却也不好说什么。
还因为这小子是这终南山出了名的“混世魔王”，谁都不敢惹。除了挖人祖坟的缺德事，其它坏事肯定有都有他的份。上个月，段大虎还去山下村子偷了两只鸡，唆使一帮小和尚吃鸡肉，结果被农户寻上山来，一帮小和尚可就遭了殃。
山上清苦，不干些偷鸡摸狗的勾当，嘴里过个几日就会淡出个鸟来。
离全真教不远，便是古墓观。
这观中，都是女道士，有几个漂亮的姐姐，段大虎自然是常来光顾的。
他刚骑牛到了观门口，这泼牛便发起癫来。顺着墙角牛背一耸，就将完全没有防备的段大虎抛入了院中，落脚处是一片白菜地。此时正是古墓观开饭的时辰，段大虎却也来的真巧。他顾不得骂那畜生，蹑手蹑脚溜进道观厨房之中，厨房中站着一人，正是观主吴青芷。她脸色一沉，欲伸手藏起吃食，可段大虎苦练刀法十余载，讲究的就是眼疾手快，抓起一块锅盔就啃了起来。
“姑姑，真巧！你也来吃饭啊？”段大虎一脸的没臊没皮。中年女道士看着这个小泼皮，却也是无可奈何，慈祥笑笑：“下次别翻墙了，踩坏了园里的青菜。”
青牛在这终南山上有吃不完的青草，而段大虎从小是吃百家饭长大的。
这重阳宫原本是个寺庙，寺庙的老和尚死了，荒废已久，师傅便带段大虎搬了过来，改成了道观。重阳宫有前后两庭院子，倒是很像大户人家的格局，只是年久失修，墙壁也开始斑驳了起来，前几年一场大雨，后院的一间土房子也被水泡塌了。
只是，院中有一棵千年的古树，倒是颇为雅致。
夕阳西下，火红地烧了半边天。
大树下，中年道士坐在落日的余晖下，泡了一杯苦茶，这是他的至宝。人生有百味，他却独爱这个“苦”字。这茶炼制工艺复杂，他原本是不舍得给徒弟糟蹋的，可今日，他破天荒的也给段大虎倒了一杯，便自己闷头喝了起来。
师傅沉吟良久，语重心长地说：“大虎啊，不是师傅非要逼你下山。可你也满十六岁了，总跟着师傅在这山上也不是办法，师傅是与世无争无欲无求，可你毕竟还年轻。去山下扬名立万，哪怕去吃官粮，当个衙门中的捕头，总是绰绰有余的，这样过个两年也能娶个媳妇，再生个胖小子，也算是为段大虎全真教续了香火。”
“师傅，我读书少，你可甭忽悠我，你是不是说山下的女人都是老虎吗？”
“这个……嗯……那个，许多女孩子还是很招人喜欢的，你下山去了自然就会知道。”
段大虎将信将疑。
于是，师傅从怀中拿出了一卷破旧的卷轴来，递给了他。他拿起来一看，只见这图上画的都是男男女女的奇怪姿势，也不知道在干什么，只是忽然一阵热气从丹田而起，直冲百会穴。段大虎未经男女之事，以为是此图是无上的武功心法，看了一眼竟然走火入魔了，着实厉害！赶忙闭上眼睛调息起来。
“哎！大虎啊，你也不小了，怎么就是不懂呢？”师傅很生气，声音也大了起来：“这是春宫图，春宫图知道不？”
“无量天尊！”段大虎合十念道，“行了，师傅，你也别诱惑我了，我答应下山去就是了。”
“你……你真的答应了？”师傅激动的手都颤抖起来。
“我答应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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