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可惜,佳人薄命,多年前晋楚之战,顷夫人为国身死,魂断他乡......
北宫武早年的教导先生是晋国人,对顷夫人事迹颇为熟悉,他自己也很敬佩这位女英雄。此时听到蒋氏提起,先感怀片刻,然后奇怪,不由问道:“余知公子妍乃顷夫人所出,可和铜鞮宫有何关系?”
他来之前曾听家主北宫结和旁人说道,此次及笄礼设在铜鞮宫,是因为公子妍自小喜爱此处,一年里春夏时间都住在这宫里。所以往年春日,各国世家子弟借着新绛城门大开不设防的日子,偷溜进城,想一睹公子妍芳容,全都是白费心思!只可惜,这事知道的人太少,北宫结也是这段时间才知道。前两年晋国不与各国来往,他当然也派过家中子弟溜进新绛,意图和公子妍制造偶遇。毕竟,顷夫人的女儿,诸侯世家之人谁不惦记?
“关系可不小。”蒋氏对这个话题仿佛格外上心,先前不大开口的他再次说道:“当年顷夫人跃下武陵山,魂断恨水,晋人坚信她那一缕幽魂随着恨水而下,汇入了铜鞮水中。公子妍既为顷夫人所出,幼女及笄自该告慰亲母。”
北宫武双眼蒙尘。对于顷夫人的结局他一向是惋惜的。传闻中天姿绝色的女人,一生一心只追随一人,最后为之身死,怎不叫人感伤?
“昔日听家师说起晋楚那一战,只觉顷夫人一命换得楚军五万大军覆灭,其生盛兮,其死壮兮,吾辈中人或歌或泣,当念夫人之举,善行效之。现下渐入晋土,许是愈加靠近夫人香魂,竟说不清当时夫人殒身而去,留下弱子幼女究竟该是不该,顷公失了夫人、赢回国土又值当不值当了。”
思量至此,他又想起此番举办及笄礼的公子妍,黯然道:“顷夫人在时,九州诸侯求而不得,如今顷夫人去,九州中又不知有多少贵子盯着她的女儿。只望上苍垂怜夫人德行,使公子妍将来顺利嫁于一方诸侯,欢喜一生才好。”
北宫武沉浸在伤感中,说话间忘了诸侯家事不宜妄言,也忘了顷夫人嫁了晋侯仍是悲惨结局,更是忘了自己的本意是和蒋氏搭话,只呆呆坐着,喃喃其语。
蒋氏冷笑。北宫结为何独揽卫国出使一事十几年,不愿让其他人独行?像眼前这样率性之人,一不小心说话失了分寸的,哪里适合与诸国卿臣舌尖交战呢?看对方像是痴了的模样,他索性泼了盆冷水:“且不说君侯后庭女子多凄苦,单说公子妍虽是顷夫人之女,可模样却随了晋国先君,算不得绝色,幼时与人撕打脸上还受了伤,纵然身份使然,想要嫁与一方诸侯也是有难度的。小国晋侯不舍,大国难为正妻,何来欢喜一生?”
北宫武本想回击“顷夫人清姿妍态世无双,公子妍风姿定然不差里”,可在蒋氏语气打压下,莫名失了底气,低声道:“只可惜,吾身份低微,不然,她若愿意,余自会付出一切护她周全。”
他心里想的全是公子妍的婚事,全然没注意蒋氏这次一口气说了好几句话,更不知道自己把心里话说出了口。
蒋氏眉眼间都是戏谑,冷悠悠道:“莫再多虑,公子妍在晋国如此受重视,不会轻易受委屈。她的婚事,自然,有人会负责的。”
北宫渐渐回神,觉得自己刚刚表现荒唐,尴尬笑了起来。
墨车徐徐前进,及至入侯马区域,他们遇上别国使臣,北宫武为了避嫌回到自己墨车中。——九州传闻齐卫两国渐有结盟之势,北宫武先前主动攀谈也有这几分原因。不过他在卫国没听家族长提起过,想来就算结盟也该是许久以后的事。若是此刻被他人看到两国使臣同乘一车,指不定会惹出什么麻烦。好不容易讨来的出使机会,做事还是应当小心些。
远处铜鞮宫的轮廓已若隐若现。三面环水的地势,来使们需行至北面才能经官道到达城门,绕道这一周便能将铜鞮宫的外城看个清楚。
当年顷夫人在此诞下幼女,十几年间公子妍每年春来秋走,在此处留有宫人照看并按时请工匠修缮,因此宫台建成多年仍美如仙宫,庄严神圣。
渐渐悠悠歌声起,前方三十几个宫人守在宫门唱着歌谣迎接。
“宫数里兮日落,水广素兮涛扬。江泠泠兮烟暮暮,萍摇摇兮花簇。
风卷云兮微明,碧柳秀兮垂波。凝幽香于南境兮,溯白河乎群狄。
佳人妧兮醉绮席,玄衣舞兮艳铜鞮。“
北宫武在墨车中闻歌而悲:“佳人妧兮,玄衣舞兮”,这唱的该是顷夫人......想唤蒋氏与其分享心中的感慨,无奈别国使臣的墨车就在后方,只能将刚刚探出车的身子收了回来。
后方墨车中尖酸言辞声音很小,却难逃有心人的耳朵:“召陵闹剧三年,看看这回晋国还能给我们带来怎样的惊喜吧。”
蒋氏面上平静似水,仿佛什么也未听见。离城愈来愈近,他同其他人一样,细细观望着这座年代久远的宫城,就像宫内等待的人观望着他们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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