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瞪她一眼，也耳语道：“胡说什么？”念头一转，又道：“他面貌和兄长比未必出色，不过那一身草绿色的衣衫还不错，显得肤色白皙，很脱尘俗的样子。”
陶陶继续耳语：“府里的奴婢们一直觉得，小姐生得这样的容颜，日后要嫁个什么样的人家才能配得上。奴婢今日觉得，慕少将军也不错，家世样貌都不差，今日又肯出手相助，想来也是个正人君子，小姐觉得呢？”
我轻轻啐她一口，道：“你这个毛丫头，懂什么嫁不嫁的？”
陶陶“嗯”了一声，委屈低声道：“小姐又取笑奴婢，奴婢都十七了。”
我伸手打了她一下胳膊，还想说点什么，却不留意莫扬突然停住转身，我猝不及防撞在他的怀中。揉着微微发疼的额角，我嘟着嘴看他：“兄长怎么突然停下了？”
莫扬冷冷清清地深视了我片刻，突然命我立在原地不许动，然后在我怔怔发愣的片刻，隐入旁边的一家裁缝铺，过了片刻，衣衫飘飘地走出来，眼神柔柔地盯着我。
我看着他一袭草绿色的云篷发呆，他却过来对陶陶说道：“陶陶，我穿这个颜色的衣服，难道就不比那个纨绔公子强么？”
陶陶瞠目结舌地“啊——”了一句，连忙赞许道：“公子着这个颜色，比那个少将军好看百倍。”
莫扬缓缓面对我，静静地道：“小蝶，你觉得呢？”
我凝目片刻，确信他没有突然发了癔症，才讪讪地答道：“兄长——咳咳——兄长自然比谁都好看。那个什么少将军，哪能和兄长比。呵呵——”。
莫扬语气极为平静极为不屑道：“一个几年前连弓箭都不敢看的少将军，自然不能和我比！”
“什么？”我诧异极了，突然想起几年前莫封和我提起，有个王城的少将军曾经因为不敢拉弓而去求辛提子看病的事，心道原来是他啊，看来莫扬第一眼就已经认出了，所以才那么不屑，就算他救过我，也自然入不了莫扬的眼了。
想起这事，我突然很是感慨，幽幽叹口气，道：“兄长这么说，我想起几年前莫封和我提过，确实有这么一个人去找辛提子道长诊治。今日看来，这少将军的病应该是大好了，只是却不知道莫封如今在哪里？”说到这里，我心里很是干涩难受，看了看莫扬脸色阴沉，便硬生生地忍住了。一路无话。
用了晚膳，莫扬陪着我在房中坐了好久，陶陶惯常知道莫扬的脾性，在元州府中他只要得空，都是要静静地陪我一会，所以很乖巧地去楼下不知道找谁闲话去了。
莫扬沉稳地坐着，用一把壶慢慢烧水沏茶。茶叶是从家中带来的，莫扬并不是个很讲究的人，却喜欢品茶，尤其喜欢自己配制一些花果草叶的养生茶，这是随了辛提子的教导。在府中，他便喜欢调制了各种清香四溢的茶水与我慢品，居然出了门也没忘带上几包。
此时他煮的是莲花茶，取新鲜的莲花晒干，配上调和的红果，一股莲花香中混合着天然的果香，随着沸水慢慢溢出来。
煮茶的空当，我托着腮发愣，想起来莫封，其实很长一段时间我都不怎么想莫封了，今日因了这个少将军，突然就很想念他来，情绪就很不高。莫扬淡淡看了我一眼，突然递给我一个精致的盒子，我打开一看，赫然是一支蝴蝶步摇。
那是一支镶银的白玉步摇，白玉雕刻的蝴蝶透明温润，张开欲飞的翅膀，翅膀上，垂挂着一串玉色珠子。我喜欢蝴蝶，这个爱好阖府无人不知，所以自小便有很多蝴蝶样式的钗环耳坠，衣衫配饰，可是这般清润光洁的玉色蝴蝶步摇却从来没有见过。真好看，我在心里赞道。
我开心地迎上莫扬柔情宠腻的目光，赞许道：“这步摇真好看。兄长去哪里找来的？”
莫扬揉揉我的额发，微笑着道：“就知道你喜欢。王城里好玩的东西多，今日刚好碰上这个，就给你买回来了。”
我很是感激地腻了过去，道：“原来兄长独自出门，就是为了找这个好玩的给小蝶。兄长对小蝶真是太好了。”
莫扬面色一动，很快恢复平静，道：“小蝶是兄长最喜爱的人，兄长一生都会对小蝶好。来——我给你戴上——。”
我侧头过去，莫扬温柔攀上我的发髻，取下娘亲为我簪上的珍珠发钗，别上蝴蝶步摇。他的手顺着我的发丝轻柔顺下，我心里一热，突然觉得心里一动。
虽然我知道莫扬并非我的血亲哥哥，可是他却不知，我这样腻着他，理所当然享受他的兄妹情谊，会不会有些过分了。如果他知道我并非是他的亲妹妹，他还会这么对我么？
想到这里，我心里又点纠结，又觉得自己不该理所当然享受莫扬的疼爱，又觉得我们自小一起长大，爹娘从未当他不是亲生，虽和我血亲关系，却也应该算是血亲了吧。这般纠结下去，真是苦恼不已。
许是见我脸上神色不定，莫扬的手离开我的发丝，将一杯煮好的茶递给我，自己也慢慢斟了一杯，嘬了一口，慢悠悠道：“想什么呢？”
我知道他和莫封如亲兄弟一般的情谊，自然不愿意勾起他的伤心事，于是淡淡道：“也没什么？就是觉得兄长这一天劳累，还想着给我买喜欢的东西，心里觉得很是不忍。”想了想又很诚心地说道：“兄长如此疼爱我，万一哪天娶了嫂嫂，就有人分了我的疼爱，又觉得很是遗憾。兄长——”。
说着话，我心里突然开始打结，以前在府中，我从来不肯认真叫他一生“哥哥”或者“兄长”，如今出了门这几天，却越叫越顺口，叫得我都忘了以前是怎么理直气壮唤他“莫扬”的了。
莫扬深深注视我的眼睛，唇角微扬，眼底深邃，慢慢虚浮上一点温热的情意。那情意，让我觉得很是恍惚，我觉得他今日的这柔情温和，不似以前的种种。以前他眼底泛起的，更多的是怜爱、疼惜，简单从容，今日泛起的，却有很厚重的热度，缭绕缠绵。
那眼光，很熟悉，却又很陌生。我想起以前偶然碰见爹娘独处的时候，爹爹看娘亲的那种眼神，和莫扬此刻的眼神很像，可是莫扬，他怎么会用这样的眼神看我呢，或者他在想什么别的人，只是眼神对着我罢了。
想别的人，对了，我想莫扬定是在想着那个郡主，可惜郡主不在身边，莫扬满脑子都是胡思乱想的念头，却也只能对着我罢了。
唉……，我心里叹息一声，同情地对他说道：“兄长——，你是不是想那个郡主了？”
莫扬神色一变，道：“我想她做什么？”
死要面子活受罪！我又是一叹，道：“其实那个郡主也还不错，只是不知道她爹娘怎么想？不过兄长这般优秀，她就算是侯爷府千金，我兄长也是配得上的。”
莫扬霍然起身，带着我差点跌坐地上，看他的眉眼处竟然隐隐怒色，我不禁心虚道：“兄长莫怕，我们莫家——。”
莫扬突然将我从凳子上拽起来，一把搂在怀中，紧紧握着我的腰贴在他胸膛，语调微愠道：“不要再和我提那个郡主了。小蝶，我心里没有别人，也不会有别人。你难道不知道么？”
没有别人，我更是诧异，在心里将我们共同认识的人尽数过了一遍，却怎么也筛选不出来他心中的那个人。难道是他在外游历时遇到的红颜知己？
我的娘亲哎！我为自己的这个念头吓了一跳，怪不得他死活不愿意娶亲，怪不得他死活看不上王月梅，怪不得他死活不愿意理这个郡主，怪不得——
原来他心中已然有了心上人，却不知为何没有终成眷属，难道这个人家世不好，可是爹娘并非是个嫌贫爱富关注门第的人啊？或者那个人已经有了心上人，他只是一厢情愿单相思，如果是这样，那他就太可怜了。我的莫扬，你怎么这么糊涂啊？喜欢谁不好，偏偏喜欢一个有心上人的人，这不是自己为难自己么？
不对啊，以莫扬的剑法和相貌，又眼高于顶，一般的女子他也未必看得上，他能看上的女子，那得是个多么优秀多么漂亮的一个妙人啊。这样的妙人，有大把的追求者也很正常，有心上人也很正常，可惜莫扬怎么就这么不开窍，去喜欢这么一个人呢？
我突然很同情他，为自己以前不了解他的苦楚还常常热惹他生气感觉很是内疚。
想到这里，我便很是豪情很是体贴地拍拍他的背，柔柔说道：“莫扬啊莫扬，你怎么那么笨呢，要去喜欢一个有了心上人的女子，你这么优秀，世上多少好女子等着你呢，不怕不怕，以后我们找个更好的。”
突然脑子一激灵，道：“不对啊，你说我知道你心里没有别人，那就是我知道你心里的人是谁了？可是我刚才想了好久也没想起来，你喜欢的是谁啊？”
莫扬一副苦脸，深望着我的眼睛，道：“你是在说笑么？”
我抓抓头，道：“我当真不知，你告诉我是谁，小蝶就是拼了命也要去帮兄长夺回来。”
莫扬眼光灼灼闪耀，道：“当真！”
我肯定点头，道：“当真，义不容辞！”
莫扬弯出一笑，道：“若有一天，我告诉你我喜欢的是谁，你当真帮我得到她么？你不要食言！”
我定定点头：“决不食言！”
莫扬一脸神色不定地将我放开，恢复一贯的平静沉稳，慢慢斟了一杯茶，远目斜窗之外。彼时，一弯月牙幽幽，轻轻挂在从虚掩的窗户看出去的那棵树梢之上；再远处，是一片深黑的夜色，弥漫着空洞茫然的气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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