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大囧,猛抬头,撞上他的下巴,感觉他龇牙咧嘴,脸红了,道:“我不是故意偷听的,我——我就是去看房檐角挂的那风铃,不小心听到的。”顿了顿,突然想起来一事,问他:“你为何去听人家说话,难不成也看上她了?”
莫扬将我从怀里放出来,拉着坐下,斟了杯茶给我后才语调清淡地道:“你这个脑子里,除了给我做媒婆的事,还能想点别的么?”
我调皮的笑了,道:“谁让你不急呢?我是心疼爹娘,为着你的亲事,愁的头发都白了。至于我么,我现在有兄长疼爱,再多个嫂嫂疼爱岂不更好!”
莫扬淡淡道:“若是个恶嫂嫂,你也觉得甚好么?”
我愕然:“这——不至于的吧?——”
莫扬再不理这个话茬,轻声道:“我刚听见你的房门响,以为有什么事就起来看看,结果看见你鬼鬼祟祟地摸过去,便跟了过去。只是你竟然这么笨,我一直跟在你后面竟然不知道,这要换了别人,把你掳走了都不晓得,你这样还老想行走江湖,我看你还是算了吧。”说完很是不屑地摇摇头。
我不服气,却也没奈何,觉得自己确实很笨,被人在后面跟了这么久都不知道。想反驳他却无话可驳,想了想还是觉得那郡主的话更适合刺激他,于是我揶揄地一笑,双手托着脸凑近看他的眼睛,嘻嘻道:“我觉得那个郡主不错,长的好,家世也好。要不你委屈点攀了她吧,以后我也好打着郡主嫂子的名义江湖横行,看谁敢掳走我呢。”
莫扬定定地深视我的眼睛,慢慢攒起一丝微愠,一只手托起我的下巴,道:“小蝶,你当真希望我娶了她么?”
莫扬如此郑重提出,我一时有点迷糊,本来以为就是个玩笑,却没料到原来他或者真的有点看上了,如此,我觉得也很好,可是又觉得有点遗憾,为什么遗憾,想了半天也没想出来。
见我眼睛忽闪不定,莫扬又幽幽追问一句:“你当真愿意么?”
“什么?”我回过神,他的眼睛死死盯着我的眼睛,近在咫尺,温柔而又热烈,灼灼光亮闪烁,我有点晕,晃了晃脑袋,咬着嘴唇道:“如果兄长——兄长觉得好,我自然也觉得——觉得挺好。”
莫扬瞌然一叹,道:“天快亮了,你快回去睡会,养足精神,一早还要赶路呢。”
这个人,怎么今日阴晴不定,这到底是看了上还是没看上呢,我琢磨不透,见他兴味索然的样子,只好点头回房。到了门边,想起一事,我又回头道:“兄长,你当真要去寻那珠子么?既然它是如此宝物,定然好多人去抢,小蝶不想因为这个病让兄长涉险,兄长还是不要去寻了好么?”
莫扬已经靠在床栏,懒懒地道:“我自有打算,你不要操这个心了。”
我默然,知道莫扬倔强到极致的性格,他决定的事,别说十头牛,就是举国的牛也休想拉得回来,此时和他说什么怕也是无用的,只能慢慢劝说罢了。想到这里,我很是落寞。
慢慢回到房中,陶陶还兀自睡的香甜。和衣躺下,望着顶上的一方纱幔,却是怎么也睡不着了。如此想一会眯一会,头疼欲裂地熬到辰时,被陶陶拖起来洗漱用膳。
莫扬没睡几个时辰,精神却还好,只是除了面对我的时候还露点温和,依旧是面沉如水的样子。合阳郡主一直拿眼扫视莫扬,他也是目不暇视的视为无物,让她的忠仆紫芝好一番愤愤不平的眼光纠葛。都是赶路的人,一早就都起来,各自收拾停当各奔东西。苍然和怀来二人却再没见到人影,听客栈掌柜的意思,卯时一刻就已经结账离开,还真是急着看热闹的人。
简单用了膳食,莫扬令陶陶包了一包客栈的各色坚果,说是路上给我打发时间。安叔很早就将吃饱喝足的马匹牵了出来,又将马车拉着的这顶青布小轿收拾干净,候在客栈外面。等我们齐齐出来,便扬鞭打马本着王城的方向前行。
陶陶一夜好睡,自然精神焕发,叽叽喳喳问着问那,走了几里路还在啧啧感叹造物主的神奇。然后她不经意又瞥见后面跟随的合阳郡主一丛人马,大惊小怪地宣扬了一番,见我和莫扬都面无表情,便怏怏转头,去欣赏一路风景去了。
这样安安稳稳行了几个时辰,眼见着快到午时,路边却一个打尖的茶寮也没有。好在一早安叔就灌了好几个羊皮水袋,我吃了些坚果,喝饱了水,却也不觉得饥饿,只是昨夜没有睡好,这会很是犯困,便依着陶陶的胳膊小寐。陶陶见我困了,自觉地放下了轿帘,也斜靠着车背眯眼打盹。
近日多梦,连在马车上打个盹都能迷糊出几个颇真实的梦境。
我在马车跌宕起伏中缓缓飞升,感觉自己到了一处云烟环绕、仙风卓越的妙境,亭台楼阁、曲院幽香,五彩鸟盘旋飞舞,几只蝴蝶翩跹婉转,一汪缭绕仙气的的玉泉之中,我凝目可见自己的身体,一袭彩衣紧闭双目躺在泉水之中,脑后隐隐露出一株雪白硕大的灵芝。
这可真是一个好梦,我暗想自己莫不是做梦来了某个神仙居处。娘亲说梦见五彩鸟是吉祥之兆,预示着好运来临。我这是要走好运么?可是我躺在水中做什么?仔细看那个妙人,既像我又不像我,面目相似,体型相似,可看着似乎比我更显飘然脱俗,自然一段仙骨风度。
她是谁?为何长得和我这般相似?筹措之间,一个和缓如铃音绕耳的天籁之声自身后传来:“珠珠,你回来了?”
我叫小蝶,珠珠自然不是我,也许泉水中的曼妙女子就是那口中的珠珠吧,我回头,却一片飘渺云烟,并未看见半丝人影。
声音很好听,让我觉得异常熟悉,却终想不起来哪里听过。又是幽幽一叹:“珠珠,一切原是定数,他说今生还你一箭,许你一生,我便觉得这样也好。只是你终究不会明白,你不是他,他不是你。情于你便是一切,所以你这心里这口哀怨,如何才能放得下呢?”
空空荡荡,我欲探究发声来源,却终不得见。凝目水中女子,依然面沉如水,平静安详,一丝动静也是没有。心里感慨,话里说的定是她了,只是不知道她到底经历了什么哀痛欲绝的情伤,才肯这般沉睡不愿意醒来,听到如此话语,眉头也没有动上一动。
娘亲常说,哀莫大于心死。大抵是说,人只有伤到了极致,才能真正的忘记。人生至苦至哀,莫过于心死二字。如同王月梅,暗暗恋了莫扬那许多年,最终也得不到他的心,最后自己的心也死了,所以任由一顶花轿将自己送去陌生的地方,或许也就是这个意思。心死了,嫁给谁又有什么关系呢,左右不过身边多个活死人而已。
念及此,我又是一阵唏嘘,便凑近了想要去将那张脸看得更仔细,心念想着,脚步移动,却不想处于这样失重的状态,脚步移动的力道稍微大了一点,竟然一下转去了另外一个境界。
这里与刚才那处全然不同,没有半点的缭绕仙泽,青山巍峨,绿草滋生,也有一汪清泉,明亮澄澈,照着一株紫荆花百媚盛开。
唔——我暗忖那紫荆花与元州家中我常常依恋的那株有些相似,一味的繁花荼蘼,纷纷扬扬。似在悲戚感怀,开到荼蘼花却尽,伤春却又遍思春。
飞舞的花下,一个男子劈腿而坐,神色忧戚,怀抱着一个气息奄奄地彩衣女子,彩衣女子的胸口,骇然插着一柄白色翎羽箭矢,语音微弱,却还能依稀发出一点哀伤绝望的声音。
她似乎不相信自己快要死了,正艰难咽声:“你以情将我诓来,便是为了得到我的心么?”
男子不言,落了一脸的泪。
她又问:“若不是为着我这颗玄珠,你——你其实根本就没爱过我的,对么?”
男子依然不语,只是将那女子抱得更紧。
她幽幽一叹,余音颤颤:“罢了,我只当我有的是一颗心,你却只是当颗能助你功业的珠子,是我糊涂。你要,便拿去吧。”
男子低低轻颤,似乎在使劲压抑自己的情绪,牙缝里挤出一个字:“不——”,他话音未落,便见那女子缓缓抬起的右臂溘然落下,一滴泪滑过腮旁,一朵紫荆花瓣跌落她的鬓角……
我正暗疑那女子为何胸口一柄箭矢,为何她的容貌和我在仙宫中看见的一模一样,想着这梦做得也太过悲戚,悲戚到我的心跟着也无比伤痛,痛的眼泪都流了出来……
陶陶的声音渺渺传来:“小姐——小姐——小姐你做噩梦了么?”
我恍然睁开眼睛,正对着陶陶一脸的焦灼,情绪还停留在刚才的梦中,觉得一切都那么不真实,一切却又异常真实,犹疑间,脑子里开始转悠,到底哪个才是梦境。
陶陶抹了把我的脸颊,道:“小姐做什么噩梦了,竟哭了呢?”
我愕然,拭了拭眼角,果然有些微的濡湿。是了,刚才做了那样一个梦,那么真实的一个梦,可惜梦里不知道那是何处何地,瞧着穿着打扮和现今也有些不同,倒像是茶舍中那些说书人提到的上古时代。
唉,我叹气,也许昨日听了玄珠的故事,日有所思夜有所梦吧,一颗玄珠竟然让我做了这么离奇的一个梦。为那梦中人悲而悲,为梦中的女子惋惜悲悯。我是个同情心泛滥的人。
蕊珠如是评价,经不得半点哀求,见不得半点弱小,对一只蝴蝶的落难都要悲悯几天几夜,别人拿捏准了我的性格,只要苦苦哭说几句,我便是多少眼泪也陪着了,什么事都愿意去帮忙。
蕊珠常说我这样的性子,日后定是要吃亏的。记得幼年时,邻居家顽劣的男童当着我的面蹂躏死一只蝴蝶,我哭得惊心动魄,肝肠欲断,发誓要和他断绝一切往来。可是过了没几天,那孩童一碗糖羹一把眼泪就让我心软得忘了誓言。
陶陶探究的目光触及:“小姐——你在想什么呢?”
我“唔”了一声,挺起身子,舒展了一下腰肢,淡淡道:“没呢,梦里见着娘亲了。”
陶陶了然地“哦”了一声,道:“怪道呢,小姐从来没有和夫人分开过,这还是第一次离家这么远,定是想夫人了,梦里都能见到夫人。夫人不定在家多想念小姐呢?”
我点点头,不想她将这情绪继续扩散,便转头掀开帘子看了看,莫扬高头大马走在前面,背影舒阔。此时林深树密,日头虽然刺目,却因了这浓密繁盛的树木而只剩下斑驳点点,一股清凉缭绕,空气清新,让我陡然觉得心旷神怡。往后面远目,一片静寂,那郡主一行竟然不知踪影。
我想必定是忍不下我们几个这样悠闲赶路的脚程,在我睡着的时候,匆匆超过了吧。可惜那郡主,不知道从我们身边匆匆而去,与莫扬擦肩的时候,是否会留下王月梅般凄怨缠绵的眼光。
我笑笑,自然不会吧。王月梅暗思了几年,与莫扬若即若离地也相处了几年,情意要深厚多了,这郡主不过一面之缘,一时兴起看上了他。襄王有意神女无心,凭她骄傲的心性,只怕是瞪上几眼再加恨不能踹上一脚,然后横眉怒眼扬长而去才对。想到这里,我不禁很是佩服自己的见识深远,脸上露出想要捉弄莫扬的神色。
“救命啊——”然而天不遂人愿,我正暗自想着要如何刺激一下莫扬的时候,却听得前面隐隐一阵惊呼,声音微弱却尖利,破空而来,惊起一树鸦雀呼啦啦乱窜。
马车“哐当”一声停住,安叔一动不动稳稳当当坐在车头,我好奇探出的眼睛正好瞥见他警觉握住缰绳的手,拳头紧绷,青筋爆出。
莫扬腰背挺直,一只手扬在半空。顿了一会才转头吩咐:“小蝶退回车里去,无论发生什么都不要出来。安叔在这里看着她们,我去前面看看。”
安叔默契地点头应诺,将马车赶到路旁停下,一个箭步跃下车头,稳稳当当地立在地上,手中的马鞭曳地,一端紧紧执在手中。
陶陶哪里见过这样的事情,胆战心惊地拉着我的衣衫,却还忠心地挡在我面前,小心翼翼地审视周围,却不敢伸头出去看一眼。我定定坐在车上,只想着那喊救命的声音如此熟悉,却不怎么害怕。我相信莫扬肯定能保护我们,他有这个本事,也有这个执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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