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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人说:“这不是妖异,这是祥瑞之象,预示今年风调雨顺吧。”

有人附和:“对对对,你看今年农物不是大丰收嘛。”

一老妇人啧啧叹息:“这奇观我见过,就是莫家千金出生的那日,也是这么多蝴蝶飞来,真是怪异。”

有人接话:“莫家千金,不就是那叫小蝶的姑娘。那小丫头我见过,才三岁,就长的那般好看,眉清目秀,一双眼睛澄澈见底,不会是什么天上的神仙下凡吧?”

一男子淬道:“胡说什么,这世上哪有什么神仙?”

另一妇人接口:“可不一定,有鬼就有仙,这鬼可是实实在在许多人都见过的。”

周围一片惊啧:“陈家娘子,你实实在在看见鬼了,在哪里?可怕不可怕?”

陈家相公掩了她的口:“休得胡说”,顿了顿打个哈哈道:“她也是听人胡说,哪有实实在在见过的,真见过,还敢立在这里了。”

一男子见多识广地叹道:“老朽不才,早年间贩卖茶叶,曾经去过一个叫做南诏国的地方,那里有一汪泉水,清澈见底,常年不涸,泉眼旁有一棵蝴蝶树,每年三四月的时候,便有成千上万的蝴蝶飞来栖息,实在壮观。我觉得这棵树许是有什么香味吸引了蝴蝶,和那蝴蝶树一般。”

一人奇道:“蝴蝶树是什么树却是没见过,可这棵树不就是紫荆花树么?我家后院也种得两棵,每年花开的时候,偶尔也飞来几只蝴蝶,却不是这里这么多。”

……

莫家阖家老小统共二十几号人,全都呼啦啦呆立在待客的正厅阶下,他们还能回想起三年前我出生的那日的壮观情景。那样的景致几年未曾有过,大家本来已经渐渐淡忘了,今日突然出现,又勾起了大家无限畅想的可能,所以一个个神情肃穆各怀心思,愣愣地忘了本来大家都在做什么。

爹娘立于檐下,也是惊得呆住。莫扬憨憨傻傻地挠着头,站在紫荆花最近的地方,彼时九岁,一派大人作风,稳重沉静。莫封跟在他旁边,也挠着头,嘴张的能一口吞下一个鸡蛋。

蕊珠抱着我在爹娘后头,抱得紧紧的,手指异常用力,掐得我胳膊老疼。我使劲扭了扭身体,“哇——”一声大哭起来,吓得所有人的眼光全部循声过来,盯着我哭的扭曲的小脸。

蕊珠慌忙松开我的胳膊一点,抚着道:“不哭不哭,我弄疼你了么?”

我还是哭,哭的上气不接下气,蕊珠更加慌神,不知道她怎么抱得紧一点就把我疼成这样了。平日里我是个很能忍疼的人,今日却是这般不济,让她着实有些手足无措。

娘亲一把将我搂过去,脸贴着脸柔柔问:“蝶儿这是怎么了?哪里不舒服么?告诉娘亲,娘亲帮你揉揉。”

我委屈地瞧了瞧娘亲,伸出白嫩的手指了指自己的胸口,疼得龇牙咧嘴,泪流不止。

蕊珠在一旁内疚地脸都白了,一迭声赔不是:“夫人——夫人,我真没有用力,我——老爷——我真没——”,停了停,转向我涕泪涟涟:“小蝶这是怎么了?你这是怎么了?”

阖家老小,除了爹娘莫扬莫封,就只有蕊珠有资格叫我小蝶,因为我是蕊珠抱大的,再因为蕊珠是娘亲的陪嫁丫头,历来地位不同。其他人都要尊我一声“小主人”,莫扬被尊为“小公子”,从这称呼里头,多年以后,我尤其舒坦解气,我觉得自己被莫扬高出一截。不过莫扬完全无所谓的样子,多年以后更是无所谓,可多年以前的这一天,我三岁的生辰,莫扬实实在在被吓坏了。

那日我三岁生辰,爹娘准备了许多好吃好喝的,全家人围坐在一张圆桌旁,兴高采烈情绪极为高昂的为我祝贺。我那时候不太懂生辰的重要纪念意义,只觉得这一天都是我爱吃的爱玩的,爹娘还给我一个大红包,心里美滋滋的很是开心,觉得这一天真是好。

那天莫扬难得的不和我斗嘴,还准备了一份不知道哪里偷来的玲珑八宝盒给我做礼物。那玲珑八宝盒做的很是精巧,里面有许多的小格子,可以一个一个抽出来又放回去,狠得我心。我把玩了半晌,开心得叫了他一声“哥哥”,这声“哥哥”叫得莫扬把持不住差点掉了几滴泪,莫扬泪眼婆娑地很豪气地就抱了抱我,然后很大气地道:“哥哥每年都送你一个玲珑八宝盒”。

爹娘对望一眼,会意地笑了笑。娘亲慈爱地摸着莫扬的头,慈爱温柔地说:“莫扬,以后不要调皮,要好好地待妹——”

娘亲嘴里的最后一个“妹”字没来得及说出口,就被花匠一声大喊赌了回去:“快来看啊,好多蝴蝶——”

举座都呆了一呆,然后各自交换着眼神错步向院子里走去,刚走出院子,就发现他们其实不算快的,院子里已经围了好多的人,大部分的人都是老远看见黑压压的一群飞物,觉得实在好奇就跟了过来,没想到跟过来真是不虚一行,看见了这么奇异的景象。

我第一次被爹娘忽视了,蹒跚着从凳子上爬下去,迈着短腿刚跑了两步,蕊珠一横手将我抱在手臂里,我亲昵地在她脸上亲了亲表示感谢。跨出门去的那一刻,其实我还没什么感觉,站在房檐下看了一会,听着周围的人说的那些我基本听不懂的话的时候,我其实也没什么感觉。

看着看着,我突然就发现不对了,虽然我那时在蕊珠的怀中,虽然我知道那些蝴蝶其实并没有朝我飞过来,我却突然心口一颤,一丝淡淡的疼痛自心尖尖上弥漫开来。我以为是蕊珠将我箍得紧了,于是我拔了拔她的胳膊,于是蕊珠的胳膊松了松,于是我突然发现我的疼痛原本和蕊珠无关。

我觉得心像要裂开了一般,碎碎的疼。两岁多的时候,我贪玩打坏了一只碗,锋利的瓷片划破了我的手指,我疼的哭了,我以为那是最疼的疼。可是现在我知道,那种疼和这种疼,其实根本就不是一个疼法。那种纯粹是肉体上的疼,实打实的感觉,这种疼却是飘渺空茫得紧,像是撕裂,又像是揉搓,一呼一吸之间,每根神经都被牵动,要人命的疼啊。

我不知道如何描述那种疼痛,我只能哭,声嘶力竭地哭。这哭声将一干看热闹的人吸引过来,一干看热闹的人都想来看我,顾不上那满树的蝴蝶了,于是那蝴蝶竟然无趣得飞走了,齐刷刷地,一只也没有流连。可我还是疼,满头大汗,手脚痉挛。几个护院已经将看热闹的人都赶出去了,管家急颠颠地请了最近的郎中。

爹娘已经将我放到了床上,除了最亲的人,除了蕊珠和莫封,除了管家,其他人都被管家赶出了屋子,厨娘默默地收拾基本没有动过的佳肴碗筷,盘碗清脆的撞击一下,我就抽一下,再撞击一下,我再抽一下。

撞击声其实很远,根本就不在一个房中,隔着两间厢房一个回廊,除了我,没人听见。莫扬满头大汗跪在我床前,龇牙咧嘴眼神慌乱。娘亲不停**我的额头和脸颊,哭得肝肠寸断,爹爹在房中焦急踱步。蕊珠瞪着一双大眼睛惊愕地张着嘴,居然连话也说不出来了。莫封紧握拳头站在屋子中央,管家递个颜色,他看也不看。管家悄悄过去拉拉他的衣袖,被他甩手挥开。管家无奈地摇头叹气,不再管他。

郎中急急慌慌摸出一块垫枕,被莫扬一把扔了出去。爹娘全无心思管他,郎中被我嚷得头疼,手有些发抖,顾不得垫枕,摸摸索索地执了我的右手探了探脉搏,一脸灰色暗哑道:“莫老爷,莫夫人,这——这等怪事老朽实在诊断不出来,从脉象上看,令千金并无大碍,可是她疼的这样,却——却实在不知何故?”

莫扬急红了眼,嚷道:“你这个老郎中,到底会不会看病?”

爹爹还没有失了分寸,低声喝斥道:“不可无礼,”顿了顿又道:“那依先生的意思,小女这是没病?那她怎么疼的如此?”

郎中痛心疾首,恨自己学艺不精:“这——老朽确实不知,这等疑难杂症,老朽实在治不了。恕我浅薄,恕我浅薄。”

在我凄厉哭喊中,郎中很是狼狈地被管家客客气气送了出去。爹娘一筹莫展地看着来来往往不下十个郎中进了出出了进,却无一人能诊断出来我到底是抽了什么疯。眼见着我哭的嗓子嘶哑,脸色煞白,莫扬把自己的嘴唇咬了一条口,一股鲜红的血顺着牙齿流到下颚。爹娘不是不心疼莫扬,只是这个时候,他们实在没有心思关注莫扬在干嘛,倒是莫封,蹭蹭走过来,抬起自己的一只袖子,干净利落地擦掉莫扬嘴角的血迹。

其实那时候,我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在那般疼痛难忍的关头,居然还能记得住这些细枝末节的东西,虽然我记住的这些细枝末节,最后都被莫扬否认了,可我看得出,他否认的很是尴尬,脸色凝重,一看就是心虚的样子。

那一日莫家被我折腾的手忙脚乱,一直到子时的时候,我才将精疲力竭的一家人解放出来,疲倦地睡着了。这一睡就睡了一天一夜,做了好些奇奇怪怪的梦,一会梦见自己长了翅膀会飞,一会又梦见自己在一汪泉水边嬉戏玩耍,一颗好大的玄色珍珠散发出淡淡的光晕,衬托着漫天的紫荆花瓣,风情万种、清秀旖旎。

做梦的时候我以为我是很清醒的,我还在梦中暗暗告诫自己说等梦醒了一定要讲给莫扬听听,羡慕死他。可等我一天一夜醒来后,却只能依稀记得茫茫的场景,内里却是什么也想不起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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