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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出生在一个夏日的午后。

那日阳光充沛,撒落一院的光晕,自枝桠茂密的紫荆花树的缝隙中参差弥漫,疏疏落落了一地的暗影金光。正是紫荆花开的季节,一片白色的海洋浮沉一片粉红的海洋,牵扯交织成层叠的帷幕,遮盖住沿着院墙四周开满的那些白的、紫的、红的、粉的金盏花。顺着矮墙生长的爬墙虎藤蔓一路攀升,承着绚丽灿烂的阳光照射的反影,落到一丛丛富贵娇艳的牡丹花上,更显得富丽堂皇、光彩照人。

就在那繁花拥簇中,娘亲挺着十月怀胎的肚子,就着温热和煦的阳光躺在一张竹榻上迷迷糊糊地做了个梦。梦里她看见了五彩的云朵翻腾攒集成一片无边无际的彩色云海,云海中一道金碧辉煌的天门慢慢打开一条缝隙,自那门缝中飘来一股令人神往的幽迷的香氛。

在娘亲恣意陶醉在这香氛的氤氲中时,一只五彩的蝴蝶翩然而出,那蝴蝶不似平常所见的那般小,有如麻雀般大,翅膀薄如羽翼,透明的翅翼上隐现着丝般交织的花纹。展翅之间,蝴蝶的肉身上团着一道道的黄色和紫色的斑点,每一点都如同抹上了闪光粉一般闪耀着金光。

蝴蝶在娘亲的眼前盘旋飞舞,那眼睛似乎能说话一样脉脉含情。如泉水般澄澈、如月亮般幽冷清亮。它徘徊盘绕一会后,径直朝着云海的深处飞去,带着娘亲痴痴惊诧的眼神,直飞到院子里那棵紫荆花丛之中。

那蝴蝶刚刚飞来,便只听得窸窸窣窣的声音弥漫,只见着成群结队地各色蝴蝶自四面八方飞舞而来,或轻舞飞扬、或倒挂悬垂、或盘旋交错,把那紫荆树围绕地密密麻麻,轻柔妩媚的紫荆花也似乎变得隐约不真了。

就在娘亲惊诧不已的时候,那自云海中飞来的蝴蝶突然扇动翅膀向着娘亲而来,娘亲兀自一惊,肚子骤然一缩,自梦中惊醒过来。娘亲的婢女蕊珠却没有听见母亲的呻吟,她还在呆呆地仰头望着那株紫荆树。随着蕊珠的眼神望去,娘亲心口也是一跳,那梦中被蝴蝶密密围了几层的紫荆树,竟然真真切切地出现在眼前,让娘亲一时之间以为还在梦中,只是没有看见那只硕大的最华丽的蝴蝶。

半梦半醒之间,娘亲感觉到腿上一片冰凉,她伸手一摸,湿湿的沁润了手掌,不知所措的时候,撕裂的疼痛钻心裂肺,娘亲“嗷……”一声惨叫出来,这才让她和蕊珠都清楚地感觉到是现实而非梦境。

我就是这样带着神话般的奇幻色彩,在娘亲的尖叫声中来到了这个世界,我出生的异常干净利落,利落到蕊珠火速将稳婆拉到娘亲身边的时候,我已经“哇哇”叫着被虚弱的娘亲抱在了怀中。一番忙乱的洗擦后,蕊珠和家中群拥而至的丫鬟们一起将娘亲抬回了卧室,而我则被稳婆包入一床点缀着黄白小花的婴儿襁褓中,放到了娘亲的身侧。

蕊珠还是个姑娘,没有经过这样的事,忙乱中根本无暇顾及我的模样。只有稳婆,毕竟是久历沙场,镇定而从容,可是她在进院子的那一刻,也被那满院飞舞的蝴蝶惊的半晌合不拢嘴,纵然是她接生了半辈子了,也见过不少奇异的征兆,像这样满院幽香漫天蝴蝶的场景,也还是第一次见到。要不是碍着产妇浑身是血、虚弱乏力,她只怕早就跳出大门满街坊嚷嚷宣扬了。

把一切处理妥当,她才定了定神,对着床上一脸煞白的女人迟疑着说:“夫人,恭喜你生了个千金,真真是漂亮呢,老身做了半辈子接生婆,自我经手的婴儿少说也有百十来个,却没有见过生下来就这样水水嫩嫩、唇红齿白的,尤其是这双眼睛,澄澈明亮,如明月一般,当真是好看极了。瞧那院里的蝴蝶,怕是天上哪一位仙子托生呢。真是恭喜娘子了。”

“是个女娃么?”娘亲有些失望地黯淡了眼神,脸色显得愈加苍白,“我一直以为会是个男孩的。”

“有什么打紧?生个这样的女娃,不比生个没出息的男娃强。难不成莫老爷还重男轻女不成?”稳婆抬高音调,言语中对那个官人生出些许不悦来,“蕊珠,你家主子呢?娘子生产,他怎的不在家?”

蕊珠急忙帮男主辩解,“妈妈别胡说,我家主子才没有重男轻女呢,是我家娘子自己想要个男娃。本来今日主子在家着,午膳后被西街的何公子叫去了,说是有急事去去就回的,估摸着这会应该快回来了。”

按照蕊珠的说法,当时的稳婆伸头朝院子里看了看,才道:“莫夫人,你这才是好福气的呢,已经有了一个那么聪明活波的儿子,如今又生了这般漂亮的女儿,儿女双全,是上辈子修来的福气!你看我,做了半辈子稳婆了,生了四五个男娃,没一个省心的,想要个女娃也要不来。”

稳婆嘴里的那个男娃,便是我唯一的哥哥莫扬。据说娘亲生我的那个时候,他正带着爹爹刚捡回来的孤儿莫封,怔怔地立在院中。当一切归于平静的时候,他才被授权可以进去看看刚出生的小婴儿。

不知为何,我一直记得第一次见到莫扬的情景。他双手撑着自己的下巴,蹲在娘亲的床边,不可思议地审视着襁褓中那个娇柔粉嫩的婴儿,脸上泛起激动的红晕。

娘亲温柔地对他说:“扬儿,这是你妹妹,以后你要对她好!”

莫扬没有说话,研究了许久才突然重重点头,指着我对莫封说:“莫封,我有妹妹了!”

稳婆一边吩咐蕊珠去熬米粥、鸡汤,一边把屋子里带着血印的衣服布褥什么的帮忙收捡了送到院子里。才出得门去,她便又是一惊。此时的院落,安静祥和,只有触眼之中的繁华花圃,那是爱花的娘亲日日精心饲养的,尤其是那株紫荆树,被娘亲养得茂盛繁密,葱翠高大,花开的也最是绚烂。刚来时看见的那漫天的蝴蝶,此时竟然消失得无影无踪,一只也看不见了。

稳婆怔怔地盯着紫荆树出神,直到爹爹俊秀挺拔的身姿往她身前一顿,挡住了前方的视野,她才回过神来忙不迭地恭喜爹爹。本就碎嘴爱传是非的稳婆自然不肯放过亲眼看见的那一幕奇异幻境,她夸张地絮叨了一遍后,又神秘地俯向爹爹,说:“贵女生来漂亮自不说了,倒是那肩头的白色胎记着实怪异呢,虽然看着很淡,薄薄的有些透明,可那样的胎纹老身从来未曾见过,还真是奇怪。”

爹爹是个游刃于茶叶丝绸间的商贩,走南闯北的,最是见多识广,最不喜欢这些个神鬼怪谈,自然也不信稳婆的话。他轻皱眉头,三言两语将稳婆打发了,又让蕊珠赶紧拿了谢银送走稳婆,这才急急忙忙地跨进屋里,此时娘亲已经累的睡着了,爹爹掀开床幔看了一眼,将娘亲身边躺着的襁褓抱了出来。

虽然爹爹心中不信,但是稳婆说的这样有板有眼,到底是存了个疑惑。他慢慢撩开婴儿身上裹着的小被褥,肩头浅浅的白色纹路清晰明了,走势翩然,虽然颜色淡至透明,却像极了一只振翅飞舞的蝴蝶,他心中索然一叹,想着这孩子若出生时真有那般怪异的征兆,难不成真如稳婆所言,是有什么来历的么。尚在襁褓中的孩儿睁着圆圆的眼睛,对着爹爹璀然一笑,爹爹心中一软,什么奇异怪谈都被抛诸脑后,欣喜的眼泪自眼中滑落,掉在婴儿的脸上。

蕊珠收拾好一切,娘亲还没醒过来。不信怪谈的商贾偷偷地又问了一遍蝴蝶飞来的事情,蕊珠细细详说,还特意提到当时自己都如着迷了一般,“感觉像做梦一般呢”她喃喃地重复。

爹爹沉默了好一会,才幽幽地叹了一口长气,对着怀中的婴儿低低说道:“既如此,你便叫小蝶吧,无论祸福,爹爹希望你真如了那蝴蝶也罢了,风姿翩翩,一生快乐吧。”

我出生的时候做了一个梦,梦见自己渺渺然飘飞于一处云环雾绕的亭台楼阁,曲水通幽间,一款浮着云烟汽泽的池子中养着各种奇异香味的花,漫天飞舞的蝴蝶围绕在我的周围,我看不见它们,却能感受到它们翅膀震动的窣窣声。一个被称为神女的人语调清幽温婉,她说:“你此去红尘,若非良缘巧合寻回玄珠,只怕就在尘世中历转百世,难回这瑶灵台了。你这一去,便真真正正拥有了一颗浊世之躯,血肉之心,你这次再莫要忘了,真心付出容易,收回却难。切记切记,要学会辨别尘世人心。”

一个自称采司的女子温柔细腻的手指抚上我的脸颊,她的一滴泪落入我的唇角,涩涩的有些发咸,她说:“珠珠,你不要忘了我,我会去寻你!”

三岁的时候,我口齿伶俐地将这个梦讲给蕊珠听,蕊珠一脸的诧异和震惊,她捂着我的嘴小声说:“我的小祖宗,可千万别瞎说,你怎么可能记得你出生时候做的梦。阿弥陀佛,小祖宗,以后万万不可再说这些混账话了,别人听了去,要说你不是好孩子的。”

我同情又伤心地看着蕊珠,这个刚刚过了二十岁的年轻女婢,作为陪嫁丫头入了莫府的时候,她才十四岁,打小在娘亲身边长大,虽则娘亲一直宠着她,并不真正将她看做一个奴婢,她对娘亲也实在衷心得很,却胆子一味地小,总将我看护得如同她腰间的一个秀囊,一时一刻也不能离开,就是睡觉都要握在手里才放心的样子。

不过也难怪她这样,自打我出生后,关于我的各种谣言传的神乎其乎,仿佛我就是那九天的仙女下凡,有见着我便恭敬打哈的,也有见着我就诡异莫测般窃窃私语的。其实这些还不算什么,最麻烦的是我三岁的时候就出落的不像样子了,用蕊珠的话来说“就没见过这么标致的娃娃。”

可我分明觉得蕊珠每次这么说的时候,神色间非常郁郁,最让她郁郁的,是每次帮我宽衣的时候,我肩头那朵像蝴蝶的胎记。按照她的说话,就是我出生的时候,那胎记明明是透明且颜色淡淡的,本来以为随着年龄长大,会一点一点的淡下去,直到淡的看不见了才对,可我这胎记,却偏偏不能遂了他们心意,越长大,颜色越深,现在我刚三岁,那胎记已经活脱脱长成了一只五彩斑斓的蝴蝶,恍眼一看,还会错以为真的停了只蝴蝶在肩头。

其实娘亲和爹爹还没有蕊珠这么在意这个胎记,每每蕊珠望着那只蝴蝶欲言又止,娘亲就淡然一笑:“瞧你那点出息,不过一个胎记罢了,芸芸众生,生得奇怪的胎记何其千千万万,小蝶这胎记我瞧着到好,多美啊。你看我们小蝶,现在就出落得这么标致,以后长大了,必定是个风华绝代的美人。”

爹爹附和:“我儿生来吉象,以后肯定是有福的,待她长大了,我给她寻个好男儿做夫婿。”

蕊珠听了爹爹和娘亲的话,心里稍微释然,因那时爹爹做生意常年在外,娘亲要打理家中一应大小事,还好祖父祖母去世的早,免了娘亲奉养双亲的晨昏定省,可家中琐事,再加上我那调皮的哥哥日日费她精神,我大多时候都是蕊珠带着。是以蕊珠于我,简直就是半个娘亲,宠我也宠得没边没际。

我生的一副好容颜,可我却没有遂了爹娘的意愿,养成个娴淑端庄的美人来,我那调皮的哥哥莫扬,常常拎着我的后脖领子大声地喝斥:“你——你——,你怎么生的比我还要淘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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