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婴会意,匍匐向前,来到蚩尤的脚边,触了触蚩尤的靴子。我明白它的意思。
虽然九婴暴戾残忍,却是天地神兽,天神开天的时候便存在了,它最通人性。这是不愿意白白受蚩尤恩惠,要报答他。
蚩尤明白九婴的意思后,摇了摇头。带着这样的恶兽在身边,终究是不安全的。他有落月弓自然不怕,可万一九婴发起性来,伤了身边的人,后果也是很严重的。
然而他低估了九婴的傲气。不见蚩尤答应,它竟然以头触地,哀啼不已,一副伤痛欲绝的样子。蚩尤想了想,终于同意了。不过与九婴约法三章,一是不许伤人;二是隐匿九黎部落城邑旁的深林里,不得允许不得出来扰民;三是潜心修炼,去除身上的戾气。
九婴得意地嗷嗷两声,心满意足腾空去了。
刑天这才又感谢了一番蚩尤的两次救命之恩。蚩尤看重刑天的胆略和勇气,刑天佩服蚩尤的骁勇和大志,两人惺惺相惜,就近找了个地方畅谈。边虞带着人去打了野味回来,架起柴火烧烤。又不知从哪里翻出来一壶酒,大家围坐一起,相谈甚欢。
我这一路飞奔颠簸,又提心吊胆了半日,此时只觉得筋疲力尽,见着黄昏来临,也无心思欣赏晚霞落日,事情处理圆满。蚩尤最后的处理结果很合我心意,毕竟九婴是天地神兽,真的一箭毙命,我这心里总觉得内疚。若不是我告诉蚩尤落月弓的事,只怕它还逍遥地游走天地之间呢。现在不但救了不少百姓性命,它也保住了性命,做蚩尤的座驾也不算坏,一举两得。蚩尤作为九黎部落的大首领,也当得起九婴的身份。轩辕黄帝不也驯服了应龙么。
我喜滋滋地寻了朵滨紫草花,悠悠然躺了下去。晚风微拂,清凉如水,淡淡的青草香和野花香弥漫缭绕,沁人心脾。花瓣柔柔地将我包裹起来,正是适合睡觉的好时候。
朦朦胧胧一觉醒来,夜色已经完全将树林笼罩。茂密的树木枝桠遮住了高空明月,影影绰绰地撒下斑斑驳驳的暗影光点。眼前却一片明亮,火红的光焰照耀着一圈空地和里外两圈围坐的人。看来你他们是要在此处过一夜了。闻到阵阵的焦糊香,我胃里有点不舒服。我是不用吃食物的,每日里饮些花露即可,不大能见惯凡间无肉不欢的场景。
舒展了下身体,感觉浑身舒坦,神清气爽。拍了拍翅膀,看了看这凡间俗尘下的风光景致,我觉得该离开了。正好夜色降临,找个没人的地方,可以变成人形好好地舒展下身体,徜徉月色微风。
唔,采司和小鹊仙若知道我做了这么大件事,定然是要好好夸我的。当然,采司的性格,肯定是先装腔作势地骂我一顿,然后再无比佩服地夸我一顿。至于小鹊仙嘛,一定是跟在我屁股后面颠颠地缠着我八卦其中过程。我得好好的吊吊她们的胃口。神女估计会严肃地批评我多管闲事,她会说一切都是上天的安排,凡间只有凡间自己的造化定数,我这么做,扰乱了天地秩序什么的。不过我太了解神女了,她是个面冷心热的神仙,碍于她至尊的身份,不得不训诫我,但是心里,却一定是支持我的。她最善良,看不得神仙遭劫,也看不得凡人受苦。当初她肯出面帮助织女和牛郎,便就是最好的证明。
我一边想着,一边忍不住露出了笑意。还好此时没有变成人形,那抹笑意不过是在心中而已,脸上一点也看不出来。
翩翩然飞了起来,听见底下边虞诧异地说道:“天下之大,还真是什么怪事都有。你们看,那上面飞的是不是一只蝴蝶?我还从来没见过晚上飞出来的蝴蝶。”
虽然隔着一段距离,我依然能感觉到十几双眼睛刷刷地转向我这个方向。心里一紧张,哆嗦了下翅膀。哆嗦一下后又恍然醒悟,他们怎么会认得我呢。暗自嘲笑了自己一番,放松心情,继续怡然自得地飞向别处。
听见一溪水流,背山僻静的地方,顺着山径往下,清澈的泉水泛着月亮的白光。山腰处有块巨大的石头,沿着石头一圈空旷草地。隐隐幽香飘送,是薰华草的香气。薰华草被喻为日落花,每日清晨开花,至日落时分便凋谢。生命短暂,花气却相当绵长。
小鹊仙曾经从凡间移植了几棵种在瑶灵台,花期时候,指头大小的红白花朵灿烂绚丽,醉人的香气虽然不如月桂花那般张扬,却也浓烈扑鼻。日落的时候,花朵凋零,就算是瑶灵台这样仙气弥漫的地方,也留不住它短暂的生母。而花的香气却并不随着凋零而消弭,会弥漫许久许久。
神女说花亦有命。后来便命采司尽数挖去。我很熟悉那种花的味道。
日落花,花落日,旦夕生死,谁共相知?这是让人伤感的花,比彼岸花更多一些薄凉意味。通往彼岸的花尚待可期,日落花却难有相期之日,只因为它的生命实在太过短暂。小鹊仙说,凡间有种花叫月下美人,只在月色下开放,月出即开,月落而合,花色洁白纯净如明月而得名,非有缘人不可得见。月下美人却有着长长的花期,并不消亡。算起来,薰华草是很薄命的花了。
我变成人形,一袭月白衫裙,薄如蝉翼的五彩罩衣,仰面月色,张开双臂贪婪地吸允潮湿新鲜的空气,缕缕幽香沁入心脾,顿觉心旷神怡。
半晌,靠在一块石头上坐下,抚着草地,闭目养神。此时此刻,我突然很想念采司,阪泉这里的山峦平川,风光自与别处不同,夜晚静谧而清幽,月色明亮,嫦娥仙子的心情当是甚好。我希望采司也在这里和我一同品赏风光。她很少下凡,不像我总是偷偷溜下来,见的多了,便不足为奇了。
一边听着身边的虫鸣,一边天马行空地胡思乱想。月色当空,应是子夜时分了。
不远处有轻微的声响,我没有睁眼。定是哪里的蛇在游动。我不怕蛇,它们都是有灵性的美丽动物。
“你终究还是不放心么?要来看看我是不是落月弓的有缘人?”头顶上响起一个熟悉的声音,沉稳而厚重。
蓦然睁眼,天地倒转间,眼帘中出现一个熟悉的人影。影子慢慢移动,脚步轻轻地靠近我后站住不动。
我目不转睛地看了一会,“你?怎么知道我在这里?”
蚩尤似笑非笑,“这话,应该是我问你才对吧?”他恢复一贯的促狭,有些嚣张地过来坐下,“边虞说看见蝴蝶,我就知道是你。一路跟过来,你飞得还真快,若不是我轻功还行,又有追踪辨识的本事,可能还找不到你所在的地方呢?”
我哑然失笑。原来是我自己忘了,早在崇吾山的时候,我就已经实话告诉了蚩尤自己的身份,还当他们不知道,不过是掩耳盗铃而已。
我赞了赞蚩尤收服九婴的英雄事迹,尤其是对他不伤九婴性命之事大加赞许。蚩尤不置可否地笑笑,摸了块石头随手扔了出去。山崖下面,哐当当一串闷响。
我侧着头看了看他挺直的鼻梁,“你,不像个大首领的样子?”
蚩尤望了望天,“为何不像?你以为大首领应该是什么样?”
我沉吟了下,轻轻哂笑道:“威严,高大骁勇,嗯,骁勇你还算得上,可是威严实在不像。”
蚩尤嗤笑道:“你觉得我不够威严?天下人是不是都觉得,我们应当是三头六臂,不苟言笑,苛严冷血?那都是你们的误解,大首领也是人,也要食人间烟火,也有七情六欲,会笑会哭会疼。”
我点点头,“这话不假。你们凡人,总喜欢分个三六九等,争个高低优劣,名利钱财更是看得比性命还贵重,殊不知这些都是身外浮云,死了什么也留不下,不若我们,虽然仙位不高,法术一般,可从不羡慕旁人,也不争名夺利,博个快活自由。”
蚩尤笑道:“姑娘是仙,哪里明白凡人的世界。在凡间,不争不代表就能活得好。有时候,不争比争还难。譬如这天下部族之间,你不争,别人会争。你不侵犯别人,别人会来侵犯你。等你觉得不争不行的时候,可能已经来不及了。”
我叹了口气,“神女也说,凡间自有凡间的无奈,也许就是你说的这样吧。”
蚩尤打了个哈欠,“你助我收服九婴,你口中的那个神女可会怪你?”
我淡淡笑了笑,“神女只是担心我,不会怪我的。”坐直身子,我诚恳道:“夜深了,大首领困了吧?”
蚩尤不好意思地笑了笑,“你是不是在担心,那日寒渊说的那些话?”
我讶然道:“什么话?”
蚩尤“咦”了声,“既然我是有缘人能用得了落月弓,那你就不会是那个有缘人。寒渊说的那一劫,肯定不会落到你身上的。”说完回头朝我一笑,眼睛里充满了温情:“我不会让什么劫难发生的。”
我想了想,寒渊大师确实有此一说。不过当日我以为他是为了吓唬我们,所以并未放在心上。他也说过,非有缘人用不了落月弓。蚩尤连一丝犹豫都没有,第一次就拉动了弓弦,看来寒渊大师的话,未必是真。
蚩尤斩钉截铁地对我道:“你救了天下那么多无辜者的性命,也是我九黎部族的恩人,就算是真的,我也誓死会保护你的。”
我呵呵笑了笑,“你们凡人,也信这些?”
蚩尤默了默,道:“信如何?不信如何?我信,却不由它左右。”他语调提高,霍然站起来,对着远处一片幽谧,脸上有淡淡的柔光,“大丈夫自有胸襟丘壑,岂会拘泥于这些诡术奇谈。”
他那慷慨激昂、壮怀激烈的豪气让我心中对他的敬佩增加了几分,感觉他倒不像是那个吊儿郎当的嬉皮样子了。
蚩尤转头看了看我,眼睛在月色下促狭地闪了闪,“姑娘不如随我去九黎部族,我保你不受半点伤害。”
刚增加的几分好感陡然减少一半,我跳起来跺了跺脚,头也不回地朝月亮处纵身一跃。听见他在后面大叫:“喂……玄珠姑娘,姑娘,你去哪里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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