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女端坐其上,拈过一杯还冒着热气的茶水轻轻抿了一口,我和采司双双跪在她面前,低头顺目。
“我这园子这么大,还不够你逛么?”好一会,和鸣神女才慢悠悠一口气提上来,冷冷地扫了我一眼。
“对不起神女,我又不听话了。我只是觉得五羊墟著名的粟米枣糕异常美味,可日日去买实在麻烦,便想去学会那门手艺,好做给神女吃,没曾想珠珠实在太笨了,学了这么久也学不会。可是珠珠想,勤能补拙嘛,我多去几次,多用点心,肯定能学会,所以珠珠才下凡去的。珠珠已经学得差不多了,等我下次去的时候,买回来那些材料,我就能做出来了,到时候神女看看是不是有五羊墟那个阿姆做得好?”
我一边说着一边偷窥神女,见她虽然眉目深敛,嘴角却扬起淡淡的笑意,亏得本仙子巧言善辩,最是能糊弄神女,哄她开心。我还想顺便挤出几滴眼泪来软化软化神女的心,不料心中实在没有伤心的事,这演戏的本事还没学到家,不能说哭就哭说笑就笑,可惜了。我心中长长一叹。
“你不用挤眉弄眼想掉出几滴眼泪来打动我——”神女一眼看穿我的心思,不屑地道:“你以为你那点小伎俩我看不透么?珠珠,以前我一直纵着你,想你在凡间孕育了三年,对那凡间自然有些情意,却又没见过真正的凡间样子,必然是好奇的。你又惯是个好玩的,只是你生得这样绝世的容貌,在那凡间却不是个好事,容易徒惹是非。而你那玄珠心脏,又沾染了凡尘浊气,不像采司,她天生天养的仙子,心灵剔透,不容易被凡尘中那些浊气感动,我不让你凡间,乃是为了你好。”
我低眉恭顺道:“是!玄珠明白神女是为了我好,我以后听神女的话,不再溜下去了。”
神女长吁口气道:“你明白就好。珠珠,你要记得,凡事都有自己的定数,无论是仙还是人,逃不开自己的定数。我将你缚在园中,是希望你少受些伤害。再则,你那颗心,如今已经是你血肉不可分割的一部分,切记好好揣着,不要让人知道它的来历。采司已经和你说过了,凡间九州之主的角逐就要开始,你这颗心会成为他们觊觎的宝物,你可一定要记住我的话。”
“是!玄珠记住了!”我继续耳目恭顺。
“采司——”神女转而对采司道:“你要看好她,不要让她再那么任性了。”
采司诺诺应了,拿眼瞪我,我扮个鬼脸。神女似笑非笑地望着我俩,打发道:“那雪灵芝还有一个时辰就会闭花,下次什么时候开我也不知道,还不去看看,也不枉你精心养护了那么久。”
我蹑手蹑脚慢慢移向房间外面,突然想起一事,顿住身子大喊:“神女——我今夜看见应龙和九婴了——”
“那不是你该管的事。”神女回答得异常果断,将我的话生生堵在了喉间,我咽了口唾沫,艰难地道了声:“是”,追着采司去看玉泉中的雪灵芝。
雪灵芝开的甚好,比我两个拳头握在一处还大的花朵饱满充盈,洁白无瑕,清透水灵,真是极为罕见。神女自瑶池带回来的时候,还是一株小小的绿植,深绿的根茎纤弱挺拔。据说这雪灵芝极为难养,须得天时地利人和,还要看这养花人与它之间是否有缘,才能有幸得见花开真容。而这雪灵芝更是凡间神药,有起死回生、返老还童治百病的功效,因此终年难得一见。亏得我是个爱花的,日日得空便掬了玉泉水精心养护,有时候无聊了,坐在它旁边自言自语说些凡间的趣闻轶事,没想到还真给养的开花了。
采司蹲在旁边,不过淡淡看了几眼,眼神极为忧郁。我兴头很高,并未关注到她那扑朔迷离的眸光正扫过我的脸庞,只一心想着这花有多少功效。
打着呵欠晃过采司,我窥探到神女已然歇息,自己也踱步回房中,懒懒地躺下,拖了云被捂住脑袋,却是怎么也睡不着了。
接下来几日,神女一直呆在丹穴山,采司也是寸步不离我左右,恨不能化了个绳子将我绑在腰间。我们神仙平日里是不需要吃东西的,可是毕竟肉体修得的仙胎,对于美食总还是不想辜负,因此照例是一天一顿饭是要备的。采司不擅厨艺,我却尤其专长。除了伺弄园中花草,便使出浑身解数做些美味羹汤,哄得神女和采司眉开眼笑。
“神女说了,如今凡间混乱不堪,你又是个辨不得人心的傻瓜,把你放下去,只怕要吃亏上当。不能放你凡间。”采司真是神女最听话的仙从,无论我如何央求,她总是不肯放我出去。
司园的小鹊仙薇薇自一年一度的鹊桥归来,说有熊国都城上邽出了一个有名的舞姬,跳得一手好舞,吸引了无数看客。舞姬所在的茶寮每日爆满,去晚了定是寻不到一个位置的。这话何其勾我心魄,凡间有何人能跳得那般好舞,我这只蝴蝶仙子最拿手的便是跳舞,如不去看看,岂不是遗憾至死。
广寒宫的嫦娥仙子大摆宴席,邀请天上诸神仙去赏桂花,神女接了帖子却辞不过,嘱咐了几句后也去了。我百无聊赖地在瑶灵台飞了一天,和小鹊仙闲嗑了半天牙,动了心思。
采司两眼直勾勾地盯着我,一迭声地“不行”气得我头疼。左思右想,我按下心思,无比温顺地煮了一大锅梨花羹,雪白清香的梨花羹散发出淡淡的酒味,那是我用梨子果酒做了汤料,采司不知为计,开怀畅饮了三大杯,心满意足地沉沉睡去。
我在心里默默给自己半夜的时辰,翻个身便去了上邽。果然市集繁华,人来人往好不热闹。茶寮位于市集的东南,不大,也无名,斜斜地一杆竹席挑出来,上面刻着两个简洁明了的象形字“茶寮”,青竹门、青竹墙壁、青竹座椅,一切都青翠得恰到好处。
我去的早,舞姬还未出现,可是周围已经坐满了人,靠墙角一张只容得下两人的方桌还空着。扫了一眼四周,见无人注意到我,我便快步过去占了座位,意兴盎然地盯着前方那一处青竹搭起的舞台,等待舞姬的出现。
“敢问姑娘,可容我拼桌么?”我这里兀自盯着前方,却不留意一个黑影挡在前面,抬眼便见一男子侧身立着,笑容可掬。轩辕面容舒阔,眉目俊朗英武,麻衣虎袄,气宇轩昂的站在旁边。
这是我第二次再遇轩辕。
我记着采司的话,不与凡间的人产生瓜葛,便淡笑拒绝:“对不起,这里已经有人了。”说完,眼皮也不抬一下,只顾偏过脑袋去看台上。
“无妨,”他依然不死心,脸上四平八稳,“待你朋友来时,我便让她,绝不食言。”
我扫他一眼,望着那期盼的眼神却是半点也狠不下心肠继续拒绝。我如采司所嫌弃的那样,笨的一无是处,竟然连个拒绝人的借口都找不到。心里虽然这么想着,面上却不想流露分毫,依然冷淡道:“那你随意!”
轩辕也不谦恭,得了我一句允许的话,理所当然地坐了。我虽心里波涛涌动,眼睛却平静专注地盯着前方。还未开始,茶寮里已经里三层外三层围满了人,七嘴八舌地喧闹着、议论着。曾经看过的得意洋洋地未看过的人讲解如何如何的好,未看过的听得心思痒痒,瞠目结舌一派焦急。觥筹交错声夹在着添茶倒水的哗啦声,茶寮里面竟是一丝安静也没有。
我沉静地端起一杯温热的茶水递到嘴边,眼风左顾右盼,刻意不去关心旁边的这个人。他也不多话,眸光轻移,嘴角挂着浅浅的笑容,眉头却是皱成一团,想来是有什么心事。
我间着放下茶杯的空隙瞟他一眼,心里感叹,如此英武之人,也不过是流连声色场所,为着一个舞姬竟然急不可耐成这样,看来面由心生的话也不太可靠。
“茶凉了,我帮你换上一杯吧。”他极为有礼地为我斟上一杯新茶,我不置可否地受了,依然不肯多话。
“那日分别之后,许久未见到姑娘了,不知道一切可好?”轩辕一双眼睛直直地盯着我,看得我心里发毛。
“壮士认错人了吧?我不记得曾与你有过相见。”我不擅长撒谎,这话说的毫无底气。
他轻轻抱拳道:“轩辕虽是一介莽夫,却从未有过打眼的时候,寿丘山——轩辕谷——紫荆花下,姑娘忘记了么?”
“呃——”我抚额做恍然大悟状:“那夜——那夜月光不明,我却没有看清楚壮士的长相,对不住对不住。”说完作势要拜“拜见少……”。
他一把托住我的胳膊,截住我的“少皇”二字,眼神熠熠道:“姑娘无须多礼。不过我今日进来茶寮,一眼便看见了姑娘。姑娘等的人何时到来?”
我知他不想亮了身份,尴尬地咳咳两声,拿起茶杯一饮而尽,掩盖住脸上的窘迫,这原不过是拒绝他的话,他竟然如此当真地询问,却叫我如何作答。
我话语轻飘,游丝一般低声道:“咳——那个——那个,她——我也说不好——”,想了想,语调一转,故作好奇地问:“你那个——应龙如何了?”
说完此话,我心里咯噔一下,脸色发烫,急忙拿手挡住。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当日明明见着应龙被他降服,那可怜的应龙一脸无辜的样子还浮现在眼前,我这不是明知故问没话找话么。
轩辕却不知是真的没听出还是装作没听出我是无话找话,一本正经地道:“他很好。”
我“唔”了一声,点头表示应了,却不知道接下来说些什么。
“当——当——”两声清脆的铁环敲击,周围一下子安静下来,一褐衣壮汉抱拳大声道:“诸位安静,今夜的演出就要开始了”。
“开始了——开始了”无比兴奋的声音一个一个传下去,茶寮中倏忽静得只听得见人们的喘息声,所有的目光刷刷齐望向青竹的舞台。
我无比振奋地拍手,庆幸自己的这一刻尴尬终于被解围,转头道:“开始了开始了,我们看演出吧。”
壮汉眼风扫过一圈,面露得意道:“至今日,我们最美丽的舞姬演出已经连续一月,这是最后一次演出,明日我们便要辗转去别的市镇,感谢诸位一月来的热情捧场,下面有请我们的舞姬——胭脂出场。”
众人欢呼异常,我伸长脖子张望之余,不禁在心里暗暗庆幸,乖乖,还好今日我偷偷来了,这竟然是最后一次,以后我却去哪里寻找。还好还好,赶得及看上最后一场,也不枉我费心那一锅梨花羹。想着采司醒来要如何的气急败坏,我嘴角扬起一个笑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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